总之,最后就只剩下尤涅波夫一个人了,尤涅波夫看着其余的佣兵一个接一个倒在机关下,他害怕极了,最后这一周多的时间,他只能一个人从一个房间钻到另一个房间。他也发现了一些规律,只敢走机关台悬在天花板上的房间,每次九宫变化的时候,他都会恐慌,很怕机关台悬转到下方来,而一个人的孤独,加剧了这种紧张和恐慌的程度。他每天都向上帝祈祷,祈盼上帝让他遇到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敌人也好。
卓木强巴和莫金两人静静地听着,尤涅波夫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个不停。镇静下来之后,他能说简单的英文,这样三人就可以同时交流了。他说他小时候数学还不错,所以有几次才能逃离险境,他说他祖母是个慈爱的老人,他父亲和母亲是怎么认识的,他小名叫波波夫,莫金和卓木强巴都可以叫他波波夫。
听到波波夫语无伦次,莫金让他镇定下来,接着问起他们队伍中究竟是谁在主事,那人的身形相貌如何,波波夫说他只知道那个人身材并不出众,他脸上油墨很重,看不清真实相貌,他们只知道他叫汤姆先生。莫金皱紧了眉头,不认识啊!卓木强巴也是低头不语,在心中暗暗揣度开来。
卓木强巴也询问了吕竞男、法师和敏敏的情况,波波夫也说了,由于前面卓木强巴已经在齿轮屋中询问过那几名佣兵,波波夫和他们说的相差不大,他只知道吕竞男、法师和敏敏三人与那个领头的走在一起。波波夫说几句,中间便会夹杂几句,谁谁谁又死了,怎么死的,他害怕,很害怕,然后说些毫不相关的事情。
波波夫已经开始诉说他祖先的迁徙史,卓木强巴和莫金让他自说不停,两人暗中商议怎么处置这个佣兵,莫金给卓木强巴打眼色:“我们缴了他的武器装备,让他待在这里,自生自灭,不许他跟上来。”
卓木强巴看了看波波夫,个高,一米九八接近两米,浓眉、大眼、厚唇、方脸,一副憨头憨脑的模样,露出不忍的神色:“这样会不会太残酷了?”
莫金嘴微张,眼睛瞪大:“你疯啦,他是敌人,就算现在他对我们没有丝毫威胁,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各走各的路,我们又不杀他,很对得起他了。”
卓木强巴凝眉低头,瞟了莫金一眼:“不,我们中国人和你们的理念不同,不是说敌人就一定要赶尽杀绝,有时候,敌人也是可以化作朋友的。”
莫金撇过头去,尾指微微向波波夫一挑:“但他是个外国人,不懂你们的什么中国理念,你们中国,不也有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吗?”
卓木强巴眼神坚毅起来:“我已经决定了,带他走,在这样的绝境中,人与人必须相互依存才能活下去,现在我们没有利益和矛盾的冲突,大家都只想要活下去,找到出路,如此而已,你一味地排斥他人,最后被孤立的,只能是你自己。”
莫金微露咬牙切齿的表情:“你这样想,我可就没办法了,你这是引狼入室,你会自作自受的。”
两人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和暗示,对此波波夫一无所知,他还在埋着头,如数家珍地说着:“当时,他们带着十头牛、三驾马车,走了一千多公里……”
“好了,波波夫,”卓木强巴拍着他肩头道,“路上再说吧,我们要走了。”
“走?”波波夫抬起头来,一脸惶恐,他最害怕的事,莫过于卓、莫二人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就算卓、莫二人当场杀了他,也好过将他一个人留下来,他没有自杀的勇气,却也无力承受这种整日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生活。
卓木强巴的下一句话让他宽下心来:“我们一起走,路上你给我们详细说说,你们都遇到过些什么机关。”
卓、莫二人走前面,波波夫紧随其后,开始诉说他们遭遇的机关,这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机关,有的是肉眼看不见的金属丝,从墙的一端快速地划到另一端;有的是薄薄的利刃,从六面墙上刺出来;有的是整个地面全部变成翻转活板;还有的房间里有可怕的动物……
“动物?”前面的卓木强巴停下来,他没想过,在这种九宫变里还会饲养有动物。
“是真的,”波波夫赶紧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东西,它们很小、黑色的,天花板上突然开了一个洞,它们就像谷仓里撒下的谷粒,不小心站在下面的基辅就像被它们淋浴了一样,一下就全被罩住了,只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形……然后……然后……然后那些黑色的东西分作两条线,又从那个洞口爬了回去,基辅……基辅就不见了,只有他的枪,只有他的枪还在!”
“清道夫!”莫金从洞口钻出,对卓木强巴道。
“清道夫?”
“清道夫,是古人用来保持古代墓葬或建筑洁净的一种措施,它们可以是动物、植物或别的什么物种,它们的特点就是,数量多、繁殖力强、进食如风卷残云,所有的有机物它们都吃,比什么劫蚁、食人鱼要恐怖许多。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印加的魔沙,当年见过它的西班牙人说,它们就像是流动的沙粒,但凡被它们卷上或覆盖上的人和动物,连
骨头都不会留下,就直接被分解掉了,后来研究发现,那是一种极为贪吃且具有快速大量繁殖能力的微生物。还有两河流域的腐藤,它们的根系擅长在地下结成藤状网兜,并将土表弄得松软,一旦掉入网兜中,那些根藤会分泌出比硫酸强上十倍的酸性物质,不论动植物,就连金属也能被氧化,供植物吸收。”
卓木强巴道:“我以为这样的建筑结构中,除了机关,是不会有生命存在的。”
莫金笑笑,道:“人体缺少水分,七十二小时就会死亡,你问波波夫,这十五天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波波夫道:“有水,有些房间有水。”
卓木强巴看了莫金一眼,莫金摊开双手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古人确实能将水引入九宫变之中,不过不是每一个房间都有水。水是生命之源,但凡有水,他们就可以进行简单的生物饲养了。”三人又穿了几个房间,抵达下一个房间时,莫金和卓木强巴先跳了下来,波波夫却只探出一个头,不肯下来,指着房间角落道:“有机关,有机关!”
莫金道:“是的,我们知道有机关,下来吧。”
“铮”的一声,身后通道已被隔开,波波夫无奈地下到房间内,眼睛惊恐地四望,又有些无助地看着卓木强巴和莫金,莫金一摆头:“过来吧,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机关。”
卓木强巴已经在小小的机关台前看了一会儿了,莫金凑过来看了看,只见机关台上是与古希腊点灯术几乎一模一样的棋盘,只不过棋盘的格子数比点灯术的要多得多,棋盘的左侧和下侧似乎是文字说明,而棋盘的右侧和上侧则有很多像小梳子一样的小孔,上面一横,下面四竖,像一个个并排或竖排的“而”字,不过有些小孔中被填满,还有东西突出来。莫金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个机关卓木强巴没见过,但却听说过,对莫金道:“你不是没见过古中国敲砖术吗?我想,这个就是了。”
“哦,”莫金对没见过的机关还是很有兴趣的,忙道,“它是怎么个意思?”
卓木强巴道:“上面和右侧这些,是数字组,用的是古代算筹表达方式,每一组数字对应着这一横排或一竖排的方格。”
说着,卓木强巴在地上画了个长方形,再画了几竖,将长方形分作六个方格,对莫金道:“你瞧,就是这样。”只见他在第一、第三、第六格分别打上叉,道:“如果是这种形状,旁边标注的数字就是1、1、1。”跟着,他又在第四格打上叉,又道:“如果是这种形状,旁边就会标注1、2、1,明白了吗?”
莫金道:“我明白了,要同时满足横排的数字坐标和纵排的数字坐标,这些可按下去的方格就是唯一的,看起来并不复杂。”
卓木强巴道:“对六格而言,确实很简单,可上面的棋盘,横竖都是十方格。”
莫金起身,看了一组数字,只见横排标注着“2、4、22、212、2112、2221、232、22、22、3”,纵排则标注着“2、4、22、222、2122、2111、222、42、22、2”,又想了想,马上改口道:“确实需要逻辑分析。”
波波夫在一旁紧张得不得了,见两个人还有闲心蹲下来探讨机关的原理,一直催促着:“机关,机关已经启动了。”
卓木强巴安慰他道:“不要紧张,我们有这个。”说着,他取出了电脑,娴熟地将数值输入电脑,并找到逻辑分析软件,电脑马上给出了答案,莫金注意到,波波夫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很熟悉的眼神。
不知道房间内的机关究竟是什么,因为它还来不及显现出威力,机关台上的难题就已经被解开了,三人继续向前,一路上莫金都在回想中国敲砖术,越想越觉得高深莫测,如果方块数越多,给出的数组越少,那么可能出现的变化就越多。
一路上三人又遇到了各种机关难题,诸如中国的分田术、古印度的分牛术、埃及的天文光照与几何投影问题、希腊的诗歌算题,等等,有方新教授的电脑作为最大助力,一路走来并没遇到太大的困难。不过在这九宫之中有个最大的难题——他们无法得到彻底的休息,没办法入睡,虽然光线很暗淡,但是睡不了几分钟,九宫就开始动起来,整个房间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就连卓木强巴和莫金都只能进入半睡状态,这也是为什么九宫变容易令人发疯的一个重要原因。三日后,卓木强巴眼皮努力地撑着,眼神中杀气腾腾,这个鬼东西,已经快要令他发疯了,莫金神色黯淡,脸上像铺了一层灰,波波夫则更加多话,一直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就像一群挥之不去的苍蝇。
当他们准备穿过这个时间段最后一个房间时,莫金选择了向下的通道,由于悬梯并不宽,因此向下的通道不可能像侧面的通道一样,同时容纳两个人,只能一个一个地向下。
莫金刚下到一半,头还在方孔外面,突然对着卓木强巴,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卓木强巴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却听波波夫道:“你……你先下吧,我跟在后面。”
卓木强巴又是一愣,以往波波夫害怕他们扔下他,不管往上还是往下的通道,他总是要求走中间,这次是怎么回事?联想到莫金那个神秘的笑容,卓木强巴不禁想:“难道,他们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夹击我?在这个地方,莫金不会那么蠢?”他第二个攀着悬梯下到竖直通道中,注意力主要放在下方的莫金身上,忽然背上一轻,有人在猛扯他的背包,卓木强巴昂首大声道:“波波夫!你要干什么?”
波波夫站在通道外面,根本没有要下去的意思,此时的他,双眼闪着凶悍的光芒,抓住卓木强巴的背包,近乎偏执地叫着:“把电脑给我!把电脑给我!”
卓木强巴伸手一拨,波波夫仰面跌倒,卓木强巴正准备爬上通道质问波波夫,却听到一些人的说话声。他顿时明白过来,波波夫听到了同伴的声音,他估计已打定主意,不跟着自己这伙人了,但他也知道,要破解机关,背包里的电脑是关键,才发生了这样一幕。
卓木强巴好一阵失望,这时又感觉一阵细微的震颤从悬梯把手传来,这是九宫将要变动的前兆。莫金已经下到下面去了,卓木强巴顾不得波波夫,采用蹬跃,三两下就到了下一层房间,刚过通道中间,“铮”的一声,房间被分隔开来,波波夫在上面一间屋绝望地大喊:“不要!”同时听到另一些人大声呼喊的声音。
卓木强巴吊着顶板悬梯来到下一层,和莫金一起等着九宫变,波波夫的反常令他十分沮丧,一句话也不说。莫金在一旁道:“我早说过了,这些佣兵都是靠不住的!”
卓木强巴冷冷道:“如果不是你对着他笑那一下,他又怎么会犹豫反复?”此时卓木强巴已经明白过来,莫金在通道中时,那些佣兵的谈话声更早传到他耳朵里,那古怪神秘的笑容不是对着自己笑的,而是对波波夫。那种笑容饱含了猜忌和杀意,连卓木强巴看了都遍体生寒,更何况波波夫。这几天他本身就像惊弓之鸟,唯恐卓木强巴和莫金突然动手对付他,又怕他们丢下他,被莫金那样一笑,波波夫估计自己也认为自己的生命到头了,这时候听到同伴的声音,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寻找新的生机。可莫金为什么又一定要赶走波波夫呢?他是害怕波波夫在回忆的时候提到关于他的不利的消息吗?对于岳阳临死前的警告,卓木强巴始终铭记在心的:“莫金……他谁都不信……他说的话,千万不要信……”
九宫变开始转动,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各怀心事,像陌路人相逢于电梯中,又似在风雨中飘摇的船舱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