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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60)

天佑接着说:“至于后来降低竞买保证金的问题,那无疑是针对王旭资金不足的问题而作的合身衣裳。对了,当时,我们还有一个竞争对手,你记得吧?”

杨成辉问:“郑泽斌?我记得啊!”

天佑说:“这个郑泽斌的角色是帮助王旭围标的,结果被我用了反间计,他帮我把价格抬到了六亿二。结果,最后王旭以七亿摘了标。”

杨成辉问:“当时,你的如意算盘是,王旭根本没有这么大能量交齐这笔地价款,最后只能是违约,这样土地就流拍了。那按照惯例,土地流拍以后再重新开拍,标的要降低,如果郑泽斌当时不跟你竞争,这块地就是你的了,对吧?”

天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在商言商,这样做是有点狡诈之嫌,但是不违法。”

杨成辉冷笑着:“结果是你没想到,区里常委会通过了允许泰华缓交地价的决议,而且在拆迁问题上还如此的强力支持?”

天佑笑了:“成辉,这又错了。泰华能做到现在,是我预想之中的,但我没想到他们做得如此之被动。”

杨成辉有些惊讶:“你从你的角度给我分析一下,他们做得怎么不好了?”

天佑说:“在王旭交上了那八千万的竞买保证金不久,他的账上就有了一亿。这就说明,王旭的泰华实际上这是已经有了继续做下去的可能性。可事情的问题就在这里,这些钱从哪里来?就凭王旭目前公司的实力,它手里能有个两三千万现金那都是了不起,凭我对他的了解,可能这些现金他都拿不出,不然的话,第一次你们通知交地价款他就能交上。但是,他没交上。按政府当时跟他签的协议,他每平方米大约交八百块就好了。我记得当时是四万六吧?四千万不到,他居然没交齐。反过来,交竞买保证金他倒交上了,而且拍卖时,将近一千四的底价他也认了。为什么?”

杨成辉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你这么一分析,我倒想起来了。如果当时王旭手里有这笔钱,他只要把其中的一半交到政府,那最好的中心地段就是他的了,然后他再交个两三千万到政府作拆迁保证金,手里剩下部分作为启动资金。等周围拍卖成功,他要么是自己开发,要么是卖给其他人,他都稳赚不赔。结果,他选择的是另外一条非常危险的路,把整个拆迁项目吃掉。这说明两个问题,一,区里决定中止合同重新拍卖之前他并没有这笔钱,二,区里决定整体拍卖之前他又筹到钱了。天佑,是这个意思吧?”

天佑笑了:“成辉,你还是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这件事蹊跷在两方面,一方面是王旭这钱来得不明不白,他的业务及公司资信能在短时间筹集这么一大笔钱,这本身不值得怀疑吗?另外,他不老老实实赚他那四万多平方米的钱,反过来花大价钱来做面积超过将近十倍,资金投入超过十几倍的项目,他背后肯定有什么人支持。这人支持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我拿到这个项目赚到钱,顺便使你杨区长失去对这个项目的主导权,这样将来的政绩就属于别人了。”

“你是说任品?”

“我毕竟不是警察,不能掌握很机密的材料,我这都是按公开的资料进行分析的。王旭筹集到八千万本身都是很令人费解的,何况后来他的公司又进行了改组。他现在只占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一个香港上市公司作了他的大股东。一个内地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怎么和香港公司拉上的关系,这不很令人费解吗?”

“你是说,这个香港公司也有咱们那位大哥任品的影子?”

“我的财务总监熊韵竹最近一直在深圳,除了打理我深圳那边的生意以外,还和我的一个股东冯先生一起,调查了一下跟王旭有来往的几个公司。你猜怎么样?一个是上市公司,法罗群岛一个公司控股;两个都在你们开发区有生意,巧了,其中一个跟冯先生熟悉,他只是说,是一个朋友让借钱给泰华的,是什么朋友没说,冯先生也不好问;还有一个公司,查不出来是做什么的,但是跟王旭也有很多经济来往。”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次泰华这个项目中,银行的态度很令人寻味。王旭在区里已经交了两亿五的地价款,以我在深圳银行的信誉,把它操作成项目贷款,恐怕贷三亿到四亿是没问题的。即使是按哈尔滨银行的贷款惯例,贷百分之七十,那也应该贷到一亿七八。可是,银行只贷了个零头给王旭的泰华。为什么?你想过没有?我猜,银行之所以这么做,可能是在怀疑王旭的泰华在洗钱。”

本来正在转来转去的杨成辉忽然站住了,他死死盯住天佑:“洗钱?洗什么钱?”

天佑说:“你坐下,转得我头晕。我问你,胡威现在失踪了,他为什么失踪?据说是因为文物倒卖,他这么多年跟王旭合作,难道王旭一点不知道?即使是不知道,胡威入股的钱从哪里来,是不是倒卖文物的钱?以前,文物贩子倒卖文物都是通过现金或者是地下钱庄,可后来这样做风险很大,他们一般都采取洗钱的办法。所谓洗钱,就是犯罪分子将非法获得的‘黑钱’,通过银行金融机构等转移到国外的账户里,使人无法查出它的非法来源,使之堂而皇之地进行合法投资。换言之,洗钱的意思是指把通常是非法所得的金钱,在一系列银行账户之间转移,直到这些钱最终看起来像是合法营业收入的这样一种犯罪行为。其目的就是要把非法获取的资金洗净变为合法的资金,这些钱的大部分就是靠贪污、受贿、偷税、逃税、黑市交易,特别是走私武器、贩毒、倒卖文物等不正当手段赚取的黑钱。最典型的洗钱方法,就是通过多次、连续的国际汇款,把现金转入到国外的账户,将其非法来源掩藏起来,使之合法化。”

杨成辉问:“你这样说,可是有证据?”

天佑横了杨成辉一眼:“你以为我是国际刑警?我只是个商人,在深圳时间长了,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多了,胡乱分析的。”

正在这时,许雯过来叫他们去食堂吃饭。天佑拉着杨成辉的肩膀:“杨区长,尝尝我们食堂师傅的手艺,比大酒店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可惠,你现在越来越漂亮了?真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国色天香啊。我真怀疑那个王立本是不是脑子有病,去外面打什么野食?”任品用手里的调羹慢慢地搅着咖啡。

姚可惠问:“你不是有问题吧?大老远的约我来,不是为了拍我马屁的吧?我可是徐娘半老残花败柳了。你说这个不是没劲吗?班长?”

任品宽厚的笑着:“我是觉得天佑那小子有眼无珠,放着你这么好的美女不追,天天想些不实际的。”

姚可惠咯咯地笑起来:“班长,你不是还吃天佑的醋吧?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还对他跟张岚的事耿耿于怀啊?小气鬼。”

任品似乎一点都不生气,抿了口咖啡:“可惠,我很奇怪,你跟张岚应该是关系紧张才对啊?怎么最近几年好得跟一个妈生的?”

姚可惠白了任品一眼:“你管得着吗?”

任品叹了口气:“看来,你们是都不想关心我啊,不想知道我的感受啊。”

姚可惠很奇怪,问:“你一个区委书记,有那么漂亮的老婆,那么可爱的孩子,前程似锦,你难道还有不高兴的事情?心里老把天佑当情敌,那可没劲了。我告诉你,天佑回来一年多了,可没跟张岚有什么接触,这我可以证明的。”

任品很平静,只是不再笑:“可惠,你是个很洒脱的女人,不做作,心里有什么就说出来,这点我很欣赏。”

姚可惠说:“你什么意思,不是要发展我做你请人吧?我告诉你,我可没那个爱好。”

任品笑了:“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今天跟你说点心里话,你能听吗?”

姚可惠说:“只要你不说我爱你三个字,你说什么都可以。”

任品望了望窗外,说:“我欣赏的就是你的单纯。我太累了,我心里阴暗的东西太多,需要一点光明,需要一点真情,需要一点纯洁。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现实中,你这种单纯才是最珍贵的。”

姚可惠很奇怪,开始严肃起来。任品接着说:“要说幸福,你才是幸福的,你是个正常的人,而我是个不正常的人,是一个想回头也回不来的人,我这辈子只能走钢丝而不能走平地了。比如说现在,我就喜欢听你揶揄我,可是我就不愿意回到官场中,每分钟都去看拍马逢迎的假笑!去听明明是恨我不死,却硬说出来的甜言蜜语!我就没有办法去听人们的肺腑之言!”

姚可惠有些感动,她忽然觉得任品似乎没有张岚私底下跟她说的那么虚伪,她问:“你工作上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吗?”

任品似乎尽量在使自己平静,他说:“那倒没有,只是一时半会,你不会理解我的感受。说真的,有时候我孤独到连说一句人话的机会都没有,我的周围全是鬼话,全是谎言。我必须反着看他们,他们笑的时候心里一定在哭,他们摇头叹息的时候,心里一定正在得意地笑。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姚可惠说:“那你可以跟张岚说啊?”说完这句她有些后悔。

任品抱住头,说:“可惠,这就是我心里说不出口的一块病啊。我跟张岚结婚这么多年,在别人看来应该很好了吧?我是区委书记,她是副局长,可关键的问题是,我永远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这么多年,我尽我的全部身心去感化她,你说,就是一块冰,她也该化了吧?可她总对我不冷不热,我们中间总像隔着一块玻璃。我不愿意她对我的客客气气,哪怕我做错了什么,她骂我也好,吵也好。可她没有,我觉得我们就是睡在一间房里的两个陌生人。”

看到姚可惠满脸狐疑,任品接着说:“你不要瞪着眼睛看着我,你觉得我很可怕是不是?就因为我跟你说了一些真话,你就害怕了?难道我对你也必须说假话,你心里才踏实?唉,人与人的交流怎么就这样难呢?”

姚可惠说:“班长,我不是觉得你可怕,而是觉得你可怜。你说你怎么就不能敞开心扉去跟张岚好好沟通一下呢?你老裹着自己,难道还能指望别人跟你坦诚?”

任品又叹了口气:“也许你是对的。”

正在这时,张岚出现了,她问:“你们聊什么呢?”

任品笑容可掬地说:“我们正聊等一下吃什么呢。”姚可惠心里有些别扭,心里说,这人怎么这样啊?累不累?嘴上却说:“啊,我想吃海鲜。”

尽管任品最近把自己装扮得像个非常称职的丈夫,可是,张岚眼前还是不住地闪现任品与于丽珍以及庄潮红鬼混的镜头,任品的形象在她心中矮了半截。她把那批材料交给检察长以后,检察长曾经征求过她的意思,希望她能参加由纪委和省高检反贪局以及市反贪局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她对检察长说:“旧城的案件既然涉及到了我丈夫,我要是参加调查我怕说不清。”

检察长微笑说:“张岚同志,这有什么说不清的,任品同志是区委书记,旧城改造中发生的问题不等于是他的问题,组织上对你的信任是不打折扣的。反腐败与过去公开对敌斗争不同,我们在党内反腐败,大家过去都是同志、朋友、老首长、老下级,有的还有亲属关系这很正常。只要我们能坚持党性原则,遵守组织纪律,就不会出问题。相反,由于相互了解,了解情况比陌生人更方便些,你不要有顾虑。”但是,她坚决拒绝了。

她现在不知道调查进展到什么程度,不过,就凭自己手头掌握的资料,任品至少存在生活作风不严谨的情况。对于一个区委书记来说,即使不受处分也得进行诫勉谈话。不过,张岚还是不相信任品有经济问题,因为任品从来没有多拿回家一分钱。尽管张岚此时很生气,但她心里还是希望,最后的结果只是些小问题。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和孤独,每天面对任品,她更感到冰冷。她真想质问任品:“旧城改造的事情,你到底陷进去了多深?”可她知道办案的纪律,她不能冲动。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究竟该怎么走,一边是亲情难舍,一边是法不容情,而她夹在中间承受折磨。

她问过姚可惠:“你说,任品将来会不会犯错误?”

姚可惠说:“市场经济条件下,人往哪个方向变化都有可能,不过看自己怎么选择。怎么,你怀疑他有问题?”

张岚说:“没有,我只是觉得不安。”

张岚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在洗手间照镜子照上半天,她发现自己一天老过一天,眼角现在已经清晰出现了鱼尾纹,更让她悲伤的是发现自己的心也老了,比检察院看门的老大爷还老,因为她已经不知道怎么笑了,特别是面对任品的时候,想强挤出来点笑容都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