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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战玉书和杨成辉都找天佑做过工作,希望能在班干选举中投他们一票。天佑对谁都没有表态,他本身很反感他们这套,心里觉得当不当班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做学生,还是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才对。因为这时他已经开始对一门课程:党史,感兴趣,不是因为党史有趣,而是他发现,那教材里的很多描述都是夸大其词。为此,有一次他还在课堂上与党史老师就北伐战争中中国共产党的作用辩论了一番。因为书上说共产党起了领导作用,天佑认为领导者应该是国民党,共产党最多就是个配合。一番辩论下来,党史老师特别喜欢天佑这个肯动脑的学生,而班级里的女生也开始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农村孩子产生了好奇,特别是一个叫姚可惠的漂亮女生开始主动跟天佑接近。

天佑现在跟胡威也不是能天天见面,虽然都在一个楼上课,可不是一个楼层,大学里上下课又是很随便,所以最多见面时就是在图书馆。胡威还是像高中那样,整天用功,据说他现在对考古特别感兴趣,准备转到考古专业去。胡杨现在几乎每半个月就写封信给天佑,说要处对象,要把关系明确下来。天佑几次想跟他说说胡杨的事情,可是总开不了口。倒是胡威总跑到他这里借饭票,说自己饭量大,吃不饱,可是,光看他借从没见他还过,好歹天佑经常在报纸上发点豆腐块儿,一个月也能有十多块稿费,也不在乎这些。

现在,他已喜欢上了欧美哲学、美学和经济学方面的书籍。这些曾被无理禁锢的智慧之花,原来竟是这样的奇葩、芬芳。另外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康德的辩证法和唯心论、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托芙勒的未来学说、尼采、叔本华的思想……他都贪婪地读着,并记了好几百张卡片。张岚看他如此用功,拿了些北京大学里面印的内部刊物给他,这使天佑更开阔了视野。那些内部刊物很快就看完了,天佑就再找张岚借,而张岚每次都交代他要自己偷偷看,不要被别人看到。开始天佑还不明白,看的多了,他才明白,这些刊物的思想是在宣传西方宪政体制的优越。

杨成辉和王旭还是经常往女生宿舍跑,认了若干姐姐妹妹。有天晚上,天佑从图书馆回来,看见一男一女躲在丁香丛里拥抱,随便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杨成辉和班里一个活跃女生钱佩玲。天佑摇摇头,走过去,心想:这才入学几天啊?发展也特快了吧?其实,很多人都这样,进入大学后,他们被压抑多年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而且在入大学前,大家都想象过那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恋爱生活,因而宿舍一帮人都暗中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还等什么呢?现在是开始实实在在实践自己理想的时候了。他正往前走,看见任品在路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什么。他问:“大哥,你在干什么?”任品似乎被天佑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谄笑着说:“我在等张全。”

然而过了几天,班级里杨成辉和钱佩玲这事居然传开了,甚至还有鼻子有眼地说杨成辉已经把钱佩玲那个了。杨成辉很受伤,天天阴着脸,晚上在宿舍也不讲黄色笑话了。天佑总觉得这事似乎是有人在造谣,具体是谁他也搞不清楚,不过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任品,因为认为大哥是不会出卖朋友的。那么会是谁呢?他怀疑是多嘴的张全,总想找机会报复他一下。

不几天,班级干部选举,书记一职竞争激烈,最后是战玉书以十九票战胜杨成辉的十七票。在发表就职感言的时候,战玉书豪言壮语,气概非凡,她说:“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为大家做好服务。我现在想说的是,教育需要理想,但是不需要浪漫,教育是奉献的艺术,人生需要期待。人的价值来自于对自己工作岗位的坚守与敬业,来自于自己社会角色的责任担当,我决心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誓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后来天佑慢慢发现,战玉书总是滔滔不绝的感激之情外加类似文革时期表决心似的宣言。最绝的是,她的眼泪总能恰如其分地涌现在眼眶里,百转千回而不决堤,此时如有灯光效果更佳,泪光晶莹,声音饱满,感情激扬,最终在演说即将接近尾声时候总不忘了提她那警世名言,“为中国的妇女解放事业奉献一生。”

天佑小声地对身边的任品说:“此人要是在文革时代一定是个人物,可惜啊,不知道是她生得太晚,还是文革结束得太迟?”任品没回答,示意他不要说话。但是,天佑感觉到任品的身体有些发抖,他很奇怪,他是被战玉书感动的?

也许是天佑的声音太大了,战玉书转过身来,厉声问他:“天佑,你把你的话再说一遍?有意见你当面提出,不要背后嘀嘀咕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不要搞阴谋诡计。”

天佑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说:“你少扣帽子,我刚才说你应该生在文革时期,实话告诉你,我认为你做团支部书记不合适,你思想太左。现在是改革开放,解放思想的时候了,你不要总抱着左的思想来看待新事物。我刚才就没投你票,尽管你当选了,可是,你当选得那么光彩吗?”任品在桌子下面拉天佑的衣角,天佑愤愤地坐下。

战玉书尖声反问:“天佑,你什么意思?我哪里不光彩?你说出来!”

天佑轻蔑地说:“选举之前你干的什么,你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任品在一旁劝天佑不让他再说话,他小声说:“你不要这样,这就是政治,你不懂的,她早就内定了,你发表反对意见有什么用呢?”

接下来选举班长,意外地居然是任品当选,杨成辉只是当了副班长。天佑感到很奇怪,任品平时不言不语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支持他?他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大哥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不与人争的态度后面也许有一颗上进的心吧?

散了会,天佑从战玉书身边走过,她说:“天佑,我觉得你对我有误会,我想跟你谈谈。”天佑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战玉书有些尴尬,说:“那改日再交流。”

吃饭的时候,杨成辉凑到天佑身边,笑着说:“谢谢你投我的票,也谢谢你当面给战玉书下不来台,真够朋友。”然后,把一份排骨推到天佑面前,天佑又给他推回去。

天佑冷冷地说:“你是官迷,她是极左,都是烂柿子,只不过你比她烂得轻点罢了。你不用感谢我,我是因为没有选择,要是有第三个选择,我肯定不会选你们两个其中之一。”杨成辉说:“我就喜欢你这个性格,直来直去,不绕弯子。”天佑态度缓和了一些,说:“你这马屁拍得水平挺高啊,我还真被你拍得痒痒的。”筷子伸向杨成辉的那份排骨,三下五除二干个精光。

杨成辉因为没有如愿当上团支部书记,显得有些失落,但是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他与钱佩玲的关系却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现在钱佩玲是整天往男生宿舍跑,给杨成辉买早餐,洗衣服、被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王旭也跟一个叫韦瑞兰的广西女生好上了,因为那女生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大家私下里都管她叫韦唯。别人到没有什么,尤其是任品,似乎对毛选入了迷,有时间就看,弄得天佑暗自跟艾军管他叫雷锋。

胡威现在经常在天佑宿舍了,他跟同班的同学不怎么来往,倒是跟王旭很对脾气,除了王旭跟韦瑞兰谈恋爱,两人基本上都混在一起。天佑几次跟他说,叫他转告胡杨不要给自己写信了,可是,胡威说,你们的事情我不管。天佑还是老样子,四点成一线,宿舍—食堂—教室—图书馆,姚可惠也会跟天佑在这些地方遇到,但是一直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张岚这会儿似乎是在谈恋爱,天佑几次看到那男生,很帅的样子。看张岚跟他在一起亲亲热热的样子,天佑偶尔心里会难受。战玉书还是整天风风火火地从事学生工作,学习成绩却很一般,不过却深得系里和学校领导的喜欢。赵民青似乎是她的跟屁虫,整天唯她马首是瞻。

宿舍里现在非常有意思,杨成辉因为恋爱,心情好起来了,晚上经常有黄段子出炉,弄得这些生猛小子都涨得难受。任品整天做老好人;毛博思一天阴阳怪气;张全开始学打毛衣;王旭和艾军整天在球场上滚,偶尔去后面菜地里偷点黄瓜回来,大家再凑钱买点猪头肉、白酒,躲在宿舍里喝;王凤山与世无争,有饭就吃有烟就抽,但是从来不出钱,光干跑腿的活。胡威算他们宿舍的编外人员,除了睡觉或者在图书馆看他的线装书,基本就往王旭的床上一坐,气得天佑问他是不是该看看医生,他都怀疑胡威跟王旭有同性恋的嫌疑呢。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已经到了十二月份。一天,天佑正在图书馆看书,忽然一股熟悉的香气传来,一抬头,看见张岚正坐在旁边。他们相距这么近,他可以闻到她呼出的淡淡气息和清香;可以看清她脸上的茸毛和嘴唇鲜红的纹路。他的心里立即涌起一阵莫名的想拥抱的冲动。但是,天佑还是礼貌地点点头,说:“张老师好!”

张岚低声说:“别人叫张老师行,你不行,你就得叫我张岚。”

天佑问:“你找我有事吗?没事别卧坐在旁边,影响不好,毕竟你是老师,我是学生。”

张岚说:“是有事,经系里研究,准备发展战玉书同学入党,我今天来提醒你,你是不是也应该写个入党申请书?你别老把头钻进书里,你要抬头看看别人。”

天佑说:“我觉得我跟党员的要求还差得很远,再说我现在不急。”

张岚说:“你脑子有问题吧?咱们班就你没写入党申请书了,你不会这么特立独行吧?我今天来就是给建议,写不写在你自己。”说完转身走了,留下天佑半天没缓过神来,他没想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班级中不求上进的典型。

天佑正发愣,姚可惠不知从哪里过来,对天佑说:“请问,你有笔吗?我忘带了,借我用下好吗?”天佑把笔拿给她,她在天佑旁边,张岚坐过的地方坐下,也是一股香味,但是跟张岚的味道绝对不同。张岚的淡雅,像雾,姚可惠的浓烈,像火。

姚可惠问天佑:“你在看什么书?黑格尔?你喜欢哲学?我发觉你真博学啊,前段时间在研究经济学,现在又在研究哲学。”

天佑回答:“是的,哲学是人类智慧的精华,哲学使人明智,使人聪慧。”

随后,他们便谈起了哲学,一直到图书馆关门。

回到宿舍,天佑看到杨成辉正和王旭两个人坐在那里愁眉苦脸,其他人都到食堂吃饭去了。天佑问:“怎么啦?怎么不吃饭?是不是没饭票了?我这里有。”

王旭说:“还别提了,饭票倒有,可是碗里的肉要没了。”

天佑听到话里有音,就问:“为什么?”

王旭说:“是这么回事,老六那个女朋友钱佩玲是个干部子女,本来跟老六处得好好的,谁知道,这几天咱们上届有个小子叫陈海涛,说是他爸跟钱佩玲她爸是老同事,以前一起蹲过牛棚的,现在一起工作,他说老六是呼兰小县城的,不准钱佩玲跟老六处,得跟他处。”

王旭问杨成辉:“那钱佩玲怎么个态度?”

杨成辉说:“钱佩玲现在左右为难,跟我处她怕陈海涛他爸给她爸小鞋穿,要是跟陈海涛呢,又不情愿。”

天佑说:“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强买强卖吗?欺行霸市怎么着?走,咱们找他说理去。”

杨成辉说:“算了,不要惹事了,这事急不得,是你的,她跑不了,不是你的,你拉也拉不回来。”

天佑见此情况,也不好说什么,拿起饭盒去食堂吃饭。说来也巧,就在他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忽然发现前面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女的正是钱佩玲,她旁边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穿一身笔挺的哔叽蓝色衣服,一脸纨绔子弟的模样。他正跟钱佩玲说什么,还不时地把手往钱佩玲身上搭。不用说,这一定是陈海涛了。天佑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劲儿,拦在他们面前,问:“你就是陈海涛?”

陈海涛俯视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土气男生,傲慢地说:“对,我就是陈海涛,怎么着?”

天佑指着钱佩玲说:“你知不知道她正和我们老六处对象呢?”

陈海涛鼻子里哼了一声,意思是说我知道,然后眼望天空,不再看天佑。

天佑提高声音:“陈海涛,我劝你不要做不道德的事,破坏人家感情。”

陈海涛忽然笑起来,然后脸一绷:“小子,别多管闲事,恋爱自由,你管得着吗?”

天佑更硬:“这事我还偏管不可了,你马上把放在钱佩玲肩膀上的爪子拿开?”

钱佩玲见事不好,急得直向天佑瞪眼睛,意思是你快走。可天佑根本没有领会她的意思,继续拦着他们。

陈海涛轻蔑地看着天佑,慢慢把手从钱佩玲肩上松开,一挥拳猛击在天佑的头上,天佑头上的帽子马上就被打飞了。他的几个同伴一齐扑了上来,几个回合下来,天佑鼻子就出血了。他用手抹了一把,一眼看见地上有个施工的沙堆,上面有个木头方子,一把抓起来,向陈海涛挥去。“啪”的一声,木方子断了,陈海涛的头上立刻血流如注。他几个同伴见事不妙,连忙拉他去医院包扎。天佑在路边雪地捡起自己的帽子,钱佩玲看看他没事,说:“你快回宿舍,我去看看陈海涛,你闯祸了。”

回到宿舍,大家都回来了,看到天佑这个样子,都问:“怎么回事?”

天佑淡淡地说:“打架了!”就拿着脸盆去水房洗脸。陈海涛这群人手够黑的,天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

回到房间,毛博思问:“你跟谁打架?”

天佑平静地说:“上届的,一个叫陈海涛的。我把他脑袋开瓢了,他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