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木平提着两瓶“皇家礼炮”来到御园丽景袁行舟家门口,打通袁行舟的手机。刚报上名字,对方就把手机摁了。唐木平还以为自己的手机或袁行舟的手机出了问题,又拨过去,没想招来一阵痛骂——“有病啊,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这电话是你随便打的吗,撒泡尿照照,什么东西!”
唐木平如同被重重击了一记闷棍,眼冒金星,一阵怒火涌上心头。被与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人这般谩骂,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如木桩一般呆呆地站了几分钟,强忍着把心头怒火压下,一步一步走回车上。谁叫自己的政治生命捏在人家手上,命苦不能怪政府,还得忍气吞声当孙子,斗不过他,只能去讨好他、巴结他,希望他不在自己的仕途上设置障碍。唉,再想想别的招吧,这道槛迈不过去,自己就真的没戏了。
袁行舟刚刚和康婕吵完嘴,心情很不好。康婕跟他说,已经联系好省人民医院的专家,准备明天去住院,观察几天后动手术,让他请假几天陪自己去一趟。袁行舟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我很忙,让妈妈陪你去吧。”康婕怪他对自己漠不关心,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肯陪着她,而且喋喋不休地数落这段时间以来袁行舟的种种不是。袁行舟不想答理她,躲进房间。康婕不依不饶,跟了进来,继续发牢骚、指责。袁行舟忍无可忍,顶了一句:“你不要这么烦好不好,纯粹一个街头怨妇,一点素质都没有。”这句话彻底把康婕惹火了,昔日大姐大风采重新焕发,冲着袁行舟大吼:“姓袁的,我忍你很久了,你居然得寸进尺,爬到本小姐头上。你摸摸你的良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没有我们康家,你还不是个穷小子,你转什么转!离开康家,你屁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大吼大叫!”
“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里?哼!康家,康家,你什么时候能放下你大小姐的臭架子!别拿一副怨妇的神情对着我,好好反省自己的行径。”康婕的话刺痛了袁行舟的自尊,恼羞成怒,反唇相讥。
这一下戳到康婕的痛处,她抓起一个靠枕,朝袁行舟砸去。这时,袁行舟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唐木平,就摁了。没想唐木平那么不识趣,还打过来,自然而然,一肚子气就撒到唐木平身上了。
袁行舟走出家门,来到街上,冷风迎面吹来,头脑冷静了许多。想起寄相片的事,拍了一下脑瓜,啊,刚才何必和康婕那样去闹,反正都要去省城,陪康婕去一趟,顺便把事情给办了,至于在省城待几天,完全就是自己的自由了,说市里有事,随时都可以回来,康婕也没理由反对。但是,刚刚吵完,不好意思给康婕打电话,便发了一条短信——“明天一起去省城”。
次日,袁行舟叫了市委办一辆车,把康婕送到省人民医院,办了住院手续后,对康婕和赵琳说:“妈、阿婕,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过来。”
到车上,司机问:“秘书长,去哪里?”
袁行舟想了想,说:“算了,不远,我还是走路过去吧。你把车停好,去楼上陪她们吧,看看要不要做什么事。”
走出医院大门,袁行舟打了一辆的士,让司机往省政府大院开。路上见车窗外闪过一家邮局,便让司机靠边停下。拿出钱包,特意挑了张崭新的钞票给司机,说:“师傅,我想你和一般人一样,喜欢干净的钱。”的士司机接过钞票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又朝袁行舟看了一眼说:“其实,我在乎的是真钞假钞,并不在乎你的钱怎么来的。”
袁行舟哑然失笑。
走进邮局营业厅,袁行舟买了张邮票。仔细观察一下四周,没有什么熟悉的人,把邮票粘到准备好的信封上,扔进信箱,拍拍衣服,走到街上,招手拦车。的士一辆辆呼啸而过,站了一会儿竟然拦不到一辆。袁行舟苦笑一声,正欲抬腿步行,一辆车在他身边戛然停下,车窗徐徐拉下,一张脸露出来,袁行舟不禁吓了一跳,居然是韩东林。
“袁大人,你这么大的领导怎么在路边拦车呢?上来上来,小的亲自送你一程。”韩东林脸上带着一贯的玩世不恭。
“不敢劳韩主任大驾,我的车刚才司机开到省政府去办点事,马上就过来了,谢谢。”袁行舟故作镇定,朝韩东林拱了拱手。
“那就,”韩东林摇摇手,“拜拜喽。”关上车窗,嘟囔一句:“有病!”
看着韩东林的车远去,袁行舟的紧张才逐渐平缓下来。怎么会这么凑巧?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在跟踪自己?
袁行舟脑中重新过滤一遍韩东林的神色和语言,确定这只是一次巧合,放心地叫了一辆车,回到省人民医院。
医院大厅人头拥挤,走道上也是人来人往,袁行舟正穿插人流中,一个妇女迎面而来,叫住他:“咦,小袁,你怎么在这里?”
袁行舟定睛一看,原来是刘静棠的老婆。
“阿姨,康婕有点不舒服,来这里检查检查。你怎么也在这里啊?”刘静棠虽然讨厌,他老婆却很热情,袁行舟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唉,还不是老刘,我心里都愁死了。”这女人满脸愁容。
原来,那日刘静棠割脉自杀,幸亏她老婆发觉屋里不对劲,撞门而入,及时送去抢救,抢了一条命回来。命是救回来了,病情却一点未见好转,失眠、焦虑、狂躁、悲观、易怒。医生说,病人状况很不稳定,自杀倾向很强,家属应二十四小时在身边看护,以防不测,同时建议转院治疗。到省人民医院检查后,确定是重度抑郁症。这种病需要很长时间的疗养才能康复,身体的毛病好治,主要病因在心理上,心理矫治很复杂。他老婆只得请了长假来医院照顾。
“你说,好端端的怎么会得了这种怪病呢?孩子在家里没人照顾,又是读书的关键时期,唉,造了什么孽呦。”女人抹了抹眼角。
袁行舟安慰几句后走开,心想,心胸狭窄、阴险狡诈、天天算计别人、天天想着提拔的刘静棠,不得这种病才怪呢。
却说唐木平被袁行舟一顿臭骂后,思来想去,想到的还是老领导龚立秋。把两瓶皇家礼炮用黑色塑料袋包了包,拎到财政局。龚立秋当了市财政局长,架子大了不少,真不好找。一是因为地方穷,天天都有人到财政局长那伸手要钱,根本应付不过来。再者龚立秋故意显摆,不仅把手机号码换了,办公地点也进行了改装。比谢才进主政期间多设了好几道槛——大门口有保安,办公楼一楼有值班人员,三楼楼口局办公室拦着,局长办公室外还有一个秘书室,一个长相俊俏的姑娘脆生生吐一句“请问您有预约吗”把人堵在门外。她是龚立秋前不久从基层财政所物色来的,不叫秘书,叫“局办工作人员”。
唐木平在财政局大门口就被拦住了。司机一直按喇叭,铁门就是不开。再按几声,一个保安从传达室露出半边脸来:“按什么按!”俗话说,狗眼看人低,衙门的奴才也七品,这些保安一看车牌号码是县里的,便端起架子爱理不理。
司机摇下车窗说:“师傅,我们是榆江县政府办的,开一下门吧。”
“下来登记下来登记!榆江县政府办?就是你榆江县长来了也得下来登记。你以为这里是哪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唐木平一阵无名火起,呼地推开车门,冲进传达室,吼道:“他妈的,你一个看门的摆什么谱,你知道我和龚立秋什么关系吗,让你连夜卷铺盖信不信?”刚被袁行舟羞辱一顿,又遭势利的看门狗挤对,他奶奶的,人到运气不好的时候,放个屁都会砸脚跟。唐木平着实愤怒,控制不住,吼了起来。
保安被这一声怒吼镇住,忙按了电钮,打开铁栏门。
办公楼一层值班人员要例行登记,唐木平换了笑脸老老实实填写了自己姓名职务。这是市财政局正式干部,可吼不得。
到了三楼,办公室有人出来拦,一看,脸面似曾相识,哦,原来是办公室主任,以前来榆江下乡,自己曾接待过他。报上家门后,该办公室主任倒还客气,亲自带着他往局长办公室走,把他交给了年轻漂亮的“局办工作人员”。
“您好,请问您预约了吗?”“局办工作人员”嫣然一笑,如满室花开,隆冬时节竟似春光明媚。唐木平心里大发感慨,唉,龚局长可真会享受啊,自己当初怎么就想不起在县长办公室外也配一个漂亮的“府办工作人员”呢?
“龚局长是我的老领导,今天想来拜访一下他,麻烦你通报一下,就说是榆江县政府办的唐木平。”
“这……”姑娘有点为难,按说没有预约,她是不能进去通报的,可这位客人又是办公室主任亲自带过来的。她想了想,说:“那您先坐,我进去和龚局长汇报一下。”
过了一会儿,唐木平终于得以进入龚立秋装修一新美轮美奂的办公室。唐木平拎着那个黑色塑料袋,感觉自己就像老农民进城,手脚不听使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个袋子拎在手里不对劲,放到地板上又不踏实。
还好,龚立秋没拿他当外人,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喝茶。
唐木平把一肚子苦水全倒了出来。
龚立秋听他说完,皱紧了眉头,徐徐吐出一口烟:“老唐,你怎么会得罪他呢。这尊菩萨怎么会惹得起,不说别人,这个办公室的前任主人,现在的谢副市长,和他称兄道弟亲热得很。他要弄你,太简单了。你的事情看样子不好办了。除非……”龚立秋竖起大拇指,接着说,“除非,大老板调走了。”
唐木平哀声叹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唉,龚局长,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低调处事,与人为善,没有害人之心,我真的不明白,我怎么就得罪了他。唉,龚局长,我该怎么办啊?我低声下气地去向他赔不是,还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嘛,论年龄,我都可以当他父亲了。”说着说着,眼圈不禁红了起来。
龚立秋看他这个样子,也觉得可怜,毕竟是服务过自己好几年的老部下,动了恻隐之心,安慰道:“好了,看开一点。你还是来我这里吧,下一步,我准备内部科室进行一些调整,几个重要科室也需要让一些能办事的、我放心的人来做。提副处的事你暂时就不要去考虑了,换个岗位,来市直机关,也是一种选择嘛。”
龚立秋到财政局后,一直在酝酿内部权力重组,尤其预算科科长这个重要位置。他决定要物色一个可靠的人,本来就考虑过唐木平。唐木平的办事能力他是放心的,尤其唐木平对他的忠诚,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唐木平此行收获颇丰,犹如吃下一颗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