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行舟和康婕的交往,可以用“水到渠成”四个字来形容。两人都是大龄青年,不是青涩的少男少女,用不着费尽心思你猜我想,更何况康婕明摆着对袁行舟有意,正所谓“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就在送走李伟的那晚,袁行舟和康婕坐在白马河畔的石椅上,看着河中的摇曳的灯影,袁行舟心旌荡漾,自自然然地伸出手,挽住了康婕的肩,康婕头一歪,靠到了袁行舟肩上,袁行舟真切感受到康婕鼻中粗重的呼吸和怦怦的心跳,将唇印上康婕滚烫的脸颊,康婕嘤咛一声,闭上双眼。是期待,也是鼓励,袁行舟将嘴唇移到康婕唇上,用温热的舌头撬开了她的嘴,两片舌便急促地搅在了一起。袁行舟的手,再自然不过地摸向了她的胸部,却被她挡住了。
激吻过后,两人都没有说话,袁行舟用手温柔地摩挲着康婕的头发。康婕如小鸟般依偎在袁行舟身边,用尖尖的指甲捻着袁行舟衬衣上的扣子。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几只闲不住的青蛙,长一声、短一声,为这对崭新的情侣奉上恋爱的旁白。
夜凉如水,露水漫上裙摆,康婕低声说“回家吧”。袁行舟牵着她的手,沿着青石板的街面,慢慢走着。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这一夜,袁行舟躺在单身宿舍的木板床上,做着一个接一个与幸福有关的梦。
幸福果然接踵而至。第二天早上,康婕把他叫到办公楼底下,笑眯眯地递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给他,转身就走了。回到办公室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部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袁行舟激动地给康婕挂了个电话:“阿婕,谢谢你。”
“谢什么谢,你那部老掉牙的砖头早该进博物馆了。我康婕的男朋友,怎么能拿那破家伙,多没面子!”
这话听了不大舒服,但袁行舟还是表达了真诚的谢意。
这款造型尊贵大方,闪耀着迷人光泽的手机,是新近官员、老板们最热衷购买的一款机型,不少人以拥有这款手机为身份的象征,前几天袁行舟刚帮李之年买了一部,当时看着那五千多元的标价,着实让他咋舌。没想到这么快他也拥有了一部和市长同样型号的手机。
正把玩间,李之年打来电话,让他马上到办公室来。他赶紧将盒子塞到抽屉里并上了锁,又像得了强迫症的人那样不放心地拉了拉抽屉,确定已经上锁了,才小跑着来到市长办公室。
“你联系一下余副书记、陈副市长、康副市长,还有建设、交通、林业、民政几个单位的主要领导,半个小时后来我这里开个短会。”
袁行舟忙一一给这些领导打电话,除了余震,别的都联系上了。余震的手机无法接通,办公室电话一直没人接。问市委办,说是不清楚他去哪里。问市纪委办公室,说他一早就下乡了,好像是去海平镇。给海平镇领导打电话,他们却说没有接到余震下来调研的通知。
袁行舟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余震的手机。谢天谢地,终于拨通了。余震说他在海平镇调研,恐怕赶不回来了,让袁行舟跟市长解释一下。
“他在海平搞什么调研?”李之年听说余震不能来开会,心里不悦,板着脸问。
“没说具体什么内容的调研,不过我刚才问了海平镇的领导,他们也不知道余副书记到海平镇。”袁行舟小心翼翼地回答,他起先本来想问余震是搞什么调研,话都快到嘴边了,但还是不敢开口。
“神神道道的,整天尽搞些什么玩意儿!不管他了,别的人来了没有,叫他们进来。”李之年两道冷冷的眼神,看得袁行舟脊背发麻。
余震真的在海平。他一早约了从省公安厅下来任职还没一个月的川南区公安局局长刘全,两人轻车简从,来到海平镇冯春生的蛏场。
冯春生坐在房前抽着闷烟,愁眉苦脸。养蛏养蛤,一年两季,这时正是放水收蛏的最佳时节,可他却高兴不起来。省城的行情,优质的蛏一斤已卖到了十一二元,凭他的技术养出来的蛏个个都是一等品,完全能卖个好价钱。可是如狼似虎的流氓恶霸封住了路口,逼迫着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他们,一斤蛏都没办法运出去。他只好拖着,期待上次的上访能有回音。想起一年的辛劳,想起马上就要上大学的儿子,还有山一样沉重的高利贷,冯春生的眼圈又红了。
余震和刘全来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木然地一动不动,兀自抽着闷烟,头也没抬。有一阵子,那些流氓故意让一些人扮成收蛏的客商,待讲好了价钱,脸一变,召来大群流氓又打又砸。如此一来,不仅真正的客商不敢来,养殖户看见陌生人也都不敢答理了。
余震递了根烟给冯春生,冯春生没接。余震搬了两条板凳过来,和刘全坐到冯春生的面前,问气候,问家里几个孩子都在哪读书,问生产情况,和颜悦色,耐心细致。冯春生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俩,偶尔闷闷地应上两句,他猜不出这两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春生兄弟,看来你对我们还是很有顾虑啊。”
冯春生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春生兄弟,你写给我的信我收到了,今天特意和区公安局的刘局长下来看看你,认真听听你反映的问题。”
刘全说:“这位是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余震同志。”
冯春生眼睛一亮,站了起来,可是目光马上黯淡下来,慢慢地坐回凳子上。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已如惊弓之鸟,生怕这又是一个陷阱。
余震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从口袋中掏出工作证,递给他,说:“春生兄弟,这是我的工作证,你看看,照片上这个就是我。”刘全也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给冯春生看。
冯春生擦了擦眼睛,认认真真地对着两本证件上的照片和面前的两个人看了又看,确信是两个大领导后,激动地朝屋里喊:“孩他妈,孩他妈,快点泡茶。”
余震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不忙不忙,春生兄弟,把你信里讲的情况详细地给我们说说。”
冯春生紧紧抓住余震的手:“余书记,一言难尽哪。”他几乎是哽咽着将这几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倒了出来,讲到被流氓殴打时,拉起了身上的衣服、裤腿,伤痕赫然在目,这位黝黑的海边汉子竟然像孩子般呜呜哭了起来,他的妻子则掩着脸跑回了屋里。
余震的脸色愈来愈凝重,眉间的“川”字如刀刻着一般。刘全则是一脸愕然,他没想到,他治下的川南区治安情况竟然如此恶劣。
正说着,一群人冲了进来,将他们围了一圈。为首的刀疤趾高气昂地说:“呦嗬,不错啊,挺热闹的啊。”他以拳击掌,歪着头绕着三人走了几圈,突然,抓住冯春生的衣服领子,将冯春生拎了起来,恶狠狠地说:“他妈的,故意不放水是不是?赖着不收蛏,想让兄弟们喝西北风?你骨头又痒了吧?妈个屄的,这个月的钱怎么还不交来?”
余震怒喝了一声:“放肆!谁给你们权力在这里收保护费?”
“呦嗬,有人要出头。乖乖,我以为什么货色,糟老头,你是什么鸟东西,敢在这里乱喊乱叫!”刀疤放下冯春生,卷着袖子转向余震,周边的混混们也围了上来,推推搡搡。
“谁敢动!我是区公安局局长刘全,都给我退一边去!”刘全站到余震面前,怒吼一声,亮明身份,并立即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牛清谷,我刘全,你马上带人赶到海边冯春生养殖场来。”
“呦嗬,公安局长,哇塞,我好怕怕呦。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呦,我他妈的还是公安厅长呢!”刀疤压根儿不信这个其貌不扬普普通通的中等个子是公安局长,边上的喽啰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刀疤脸上那条长长的疤变成了暗红色,龇牙咧嘴,一脸凶相:“还懂得牛哥,呵呵,我就让牛哥来收拾你!”说罢,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牛哥,这有个人冒充公安局局长呢,我把他拿下,送过来让你教育教育好不好?……什么?!”刀疤神色大变,挥挥手,带领众喽啰作鸟兽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辆警车卷起漫天黄尘呼啸而至,在养殖场门口戛然而止,几个警察从车里钻出,匆匆跑过来。为首一个尖嘴猴腮胡须拉碴的被一块石头磕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大盖帽摔到一边都顾不得捡,跑到刘全跟前,敬了个礼:“局长,让您受惊了。”
“你看你,像个人民警察的样子吗?”刘全怒不可遏。
牛清谷赶紧捡了帽子,拍拍沙土,戴到头上,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你给我解释清楚,今天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些到底什么人?和你什么关系?”刘全连珠炮似的问了三个问题。
牛清谷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挤不出一句话来。
“青天白日之下,居然有人公然向群众收取保护费,堂堂市委副书记和公安局局长在这里居然被人围攻,猖狂到了什么地步!你当什么派出所所长!马上停职检查,等候处理。指导员呢,指导员来了没有?”
一个警察走上前来,喊了声“到——”。
“从现在起,你负责所里工作,组织警力,查清案情。另外,做好治安巡防工作,坚决打击这伙地痞流氓,维护人民群众的利益。”
刘全布置完毕,转向冯春生,掷地有声地说:“老冯,我以公安局长的名义向你保证,严惩罪犯,维护安宁,还你和所有受害群众一个公道!”
在回城的路上,余震忧心忡忡地说:“刘局长,不能孤立地去看待这个案件。海川的社会治安形势非常严峻,不仅乡下,城里也一样,就说市医院吧,扒手猖獗到公然围殴保安的地步。这些黑恶势力的形成,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更应引起我们高度重视的是,黑恶势力的背后,往往都有各种各样的保护伞。今天这个派出所所长,就该引起我们的深思。你要做好打硬仗的思想准备啊。”
刘全点了点头,刚毅的眼神盯着前方,一脚加大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