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默然不语,知道她说的是宝钗、湘云、袭人等。
这些原就是确有其事,自然是叫宝玉无言以对,生恐说了出来,贾母反撵了袭人出去。
果然听了惜春的话,贾母勃然大怒,挥手将跟前的一个杯子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对王夫人怒道:“你们若是有心想撵我们祖孙两个走,就只管直说,难道我们娘儿几个还没了去处不成?这样背地里散林丫头的不是没的浪费了你们的唇舌!”
说着又对王夫人骂道:“这是哪个没长脸的东西?那样没脸的话也说了出来?别说宝玉如今年纪小,就是明儿里年纪大了,也不要这样没脸的东西做什么宝二奶奶!原来你们都是哄我呢,对我这样好,原来都是打着做宝二奶奶的主意!”
见贾母发了这样的大火,王夫人姐妹,宝钗与黛玉探春惜春都站了起来。
王夫人跪倒哭道:“咱们这样人家里,自然是没有这样的人的,哪里能有这样的话来?媳妇也不敢对老太太有半分的不敬!”
贾母冷笑道:“若是没有这样的话,四丫头是从哪里听来的?她小小的年纪的难道还撒谎不成?”
说着又冷笑道:“原来我和玉儿祖孙两个在这里都碍了你们的眼,所以都想赶着我们走,竟然由着丫头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没有心思在其中,怎么能说什么这样让人恶心的话来?若是别的事情也罢了,这件事情,我必定是要追究到底的!我倒是要瞧瞧,到底是那几个没脸的东西嘴里混吣出这样的话来!”
一面说,一面就叫人道:“叫你们老爷来,叫管家的凤哥儿来,还有家里大大小小上下主子下人通通都叫过来,我倒是要盘问盘问到底是谁!顺便收拾东西备了车轿,我们娘儿几个带着宝玉回南去!”
外面情知是查不出来的事情,偏又见贾母如此雷霆之怒,只好干应着。
一听贾母要带宝玉回南去,王夫人伏地痛哭道:“老太太生气,只管打骂媳妇,只是若是果然渲染得人尽皆知,岂不是更败坏了大姑娘的名声?”
薛姨妈是王夫人的亲妹妹,宝钗是亲侄女,自然不敢开口求情,只好站着心里干着急罢了。
探春走过来给贾母轻捶着肩膀,笑道:“老太太也别只顾着生气了,如今想想,这些没脸的话,太太如何知道?既然说是背地里的话,想来也是四妹妹风言风语里知道的,下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太太素日里吃斋念佛,自然是听不得一点儿的。”
听探春给自己求情,王夫人心里不由得对探春有一份另眼相看,心中极是承情。
听了探春的话,贾母怒色未减,探春又笑道:“若真是说什么做宝二奶奶的话,只怕也不是丫头子说的,若是果然查出来了,竟是咱们家的亲戚姑娘们,岂不是彼此都没脸面的?再说了,背地里抱怨主子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只好见一个治一个罢了,哪里能一竹竿打翻一条船呢?”
贾母明白探春说的亲戚姑娘是宝钗和湘云,宝钗也还罢了,但是湘云却是自己的侄孙女,这样不知道规矩说话的,必定是湘云无疑。
她原本就是借着这件事情疾言厉色点明王夫人的身份,点明薛姨妈宝钗过来处处讨好,也未必能叫自己答应宝玉的婚事;也是告诉王夫人,来日若是谁还在背地里抱怨黛玉的不是算计黛玉的家财,就不是今儿一顿怒气的事情了。
再者最最要紧的,却是她今儿用这些有的没的话来告诉薛姨妈母女,那请客不请黛玉凤姐儿的事情,也别当她这个老婆子不知道,若是果然撕破了面皮,亲戚家也都是不好收场的,如今也该安生些儿了!
想到这里,贾母便对薛姨妈笑道:“瞧瞧我竟真是老糊涂了,有的没的,也只怪到你姐姐身上。”
薛姨妈陪笑道:“姐姐是管家的太太,家里上下的事情原是她操心的,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是要找姐姐的,因此老太太哪里糊涂了?自然没怪错的。虽如今没这样的事情,但是也好叫姐姐防患于未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贾母又对宝玉道:“宝玉也是的,我错怪了你娘,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儿?倒是叫你娘跪了一遭儿?快些扶了你娘起来,替我给你娘陪个不是,就说我老糊涂了,错怪她了!”
宝玉笑嘻嘻地道:“不管是错怪也好,怪罪也罢,太太是媳妇,好不好都是太太的不是,宝玉一个孙子,怎么好提醒老太太的不是?到时候只怕是太太承受不住了!”
说着扶起了王夫人,果然趁势要跪倒替贾母赔罪。
王夫人忙拉住了宝玉,破涕为笑,道:“若叫你磕头,我成了什么人了?没的折杀我了,快些不许磕!”
贾母却对王夫人道:“虽然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真假,但是必定也不是空穴来风。四丫头年纪小,她们姐妹情义又深,听到这样的言语自然是十分生气,很该告诉我的,她必定也不晓得这是一件这样大的事情,所以就说了出来。你是管家太太,这些东西还是要你去料理的,若是我再听到一丝儿风声,恐怕不是怪罪了罢?”
王夫人也不曾料到贾母今日竟是大发雷霆,心中也有些后怕,忙笑道:“媳妇晓得了,回去就查个明白。”
闹了这样的事情来,自然大家都没心情赏花吃酒了,过一时也就散了。
黛玉到了贾母房里,见贾母正歪在榻上,便走到榻前的一个脚踏上坐下,把头轻轻依靠在贾母怀里。
贾母伸手摩挲着黛玉的头,道:“林丫头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决不允许任何人背地里嚼你的舌根说你的不是!这些时候她的举动,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只为了你的家财对你如此好,来日你若为媳,她必定折磨你出气,我如何能允许?”
黛玉轻轻地道:“外祖母疼玉儿的心,玉儿自是明白。只是今日虽然没有真真怪罪到舅母身上,可是她心里也必定是不肯受气的,到时候若是对外祖母阳奉阴违,岂不是玉儿的罪过了?”
贾母道:“丫头啊,许多事情,就得如此料理,不然她们还不知道有多少背后工夫出来呢!不给她们一个重锤子,她们是不肯消停的。虽然我如今不管事了,可是我到底还是宝塔尖的老太太,还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你舅舅又是听我话的,我一个不高兴,要赶了谁出去,你舅舅定然是不会反对的,所以她们还怕我这一点子。”
黛玉听了默然不答,知道豪门恩怨,原本如此,自然是无话可说。
过了良久,黛玉才问道:“她们背地里说的话,我也听紫鹃说过,只是四妹妹和外祖母却是怎么知道的?”
贾母冷笑道:“既然她有耳神心意在怡红院里,我如何会没有?我统共就宝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住在那里,多少事情我还是不放心的,不吩咐几个心腹在那里,还不知道得给他们蒙到什么时候呢!”
黛玉笑着安慰道:“如今二哥哥已然是大改了的,虽然还是不理俗事,不问经济,到底是有些长进了,知道外面有无数人生活不易,想来来日不会再那样无所事事,外祖母应该是十分高兴才是,这些有的没的闲事外祖母就少放在心里些。”
贾母叹道:“他如今这样,我自然是喜欢的,只是宝玉这孩子看不透世俗,看不透人心,他性子还是极好的,就是有一点,心里太善了些,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好,把每一个姐妹都想得好。那袭人虽然如此,他也明白,可是袭人从小儿服侍他到大,对他那样好,他自然也不愿意撵了她出去的。”
黛玉听了笑道:“这样岂不是好的?素日里可不就是厌恶着那些人心里太肮脏了么?总是算计太多了。二哥哥永远一份良善的心,比和尚参得还透些,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贾母也只好点头道:“这也罢了,原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叫他改了的,只好慢慢来罢。”
说着也纳闷地道:“只是这个四丫头,说她年纪小罢,她知道的事情却比咱们谁都多,倒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天气虽寒,却春困顿生,虽然花团锦簇,可是那丛中的点点阴霾,却叫姐妹们走动都少了些。
贾母的一通怒气,让许多背地里使工夫的人果然安静了许多,园子里自然也清静了无数。
尤其是薛姨妈和宝钗,竟与先前判若两人,薛姨妈来和贾母说笑,宝钗便来和姐妹们解闷,面若春风,竟是无可挑剔。
黛玉这日午后才醒,却见惜春正坐在窗下看着外面,便问道:“四妹妹瞧什么呢?”
惜春叹道:“我在瞧,空中的鸟儿真是自在呢,无拘无束,没有勾心斗角,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