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听了也觉得有理,只是顿了一会,替黛玉梳着头发,才道:“只怕袭人那里更记恨晴雯了。”
黛玉的眉头微微皱出一点黛痕,道:“晴雯这块爆炭,性格刚烈不容沙子,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家里,原也是极好的,只是她嘴里不让人,又偏偏得罪了袭人这个心里有算计的人,只怕来日有的苦头吃呢!我们是外人,也不好管宝玉屋里的事情,只是你时常闲了,也劝劝她罢!”
窗上的念儿却听到了,扑棱着翅膀在架子上乱跳,嘴里叫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挂念。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黛玉心里不禁一沉,紫鹃脸上也有些惊疑不定,半日紫鹃才道:“这个畜生,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诗词?”
念儿却不说话,只低头吃着食水,恨得紫鹃道:“这只臭鸟,素日里除了姑娘,总不爱搭理别人!”
直到紫鹃出去了,黛玉方起身扣着架子,呢喃道:“你到底是什么鸟儿?到底是从何处来?”
念儿立即叫道:“神鸟!神鸟!仙境!仙境!太虚幻境!”
逗得黛玉轻轻一笑,美如清晨的一滴雨露,低声道:“若是神鸟,却怎看这世俗风光?”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不是晴雯,又是何人呢?
正要睡觉的时候,凤姐儿忽然打发平儿过来道:“才老太太抹骨牌的时候,太太说起了年纪来,原来宝姑娘竟是十九的生日,虽然不是整生日,可也是及笄之年了,老太太便给了我们奶奶二十两银子,嘱咐给宝姑娘过生日呢!”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真真是贾母好心计,她不中意宝钗做宝玉的媳妇,所以吩咐大张旗鼓给宝钗做生日,借着过生日就是告诉薛姨妈,告诉上下的人,宝钗已经及笄了,湘云都是有婆家的人了,宝钗也该找婆家了,不能再如此蹉跎。
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一顿酒席呢,能做生日的什么?统共不过就是顾及着她们客人的面子罢了。
平儿见黛玉这么轻轻一笑,灯光之下,竟是如美玉生晕,似明珠莹光,又若异花初绽,不由得有一丝失神。
见到平儿神色,黛玉不觉嗔道:“你瞧什么呢?倒是这样呆了?”
平儿笑道:“我却是瞧着姑娘这样的标致,所以才呆了呢!”
说着又道:“我们奶奶回去想了想,竟是做不得主儿,又问了下爷儿的意思,原说按着姑娘旧年过生日的例,后来又说宝姑娘是十五岁及笄生日,只好比往年给姑娘过生日多添些东西,只怕姑娘多心,因此才使我来告诉姑娘一声儿。”
黛玉顿时笑了起来,道:“我说什么事情呢,就是添东西,也是有限的,我还为这个多心不成?你们奶奶也忒多心了些,还当一件正经大事来告诉我。”
平儿叹道:“倒不是我们奶奶多心,却是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太太就叫了奶奶去,吩咐了好些话,嘱咐她定要做得热闹些,若是银子不够,就去支用姑娘的银子。姑娘白听听,这是什么话?难道几十两过生日的银子都没有的?偏还去支用姑娘的那笔银子不成?”
黛玉听了脸色一沉,道:“真真是鼠目寸光!拿我的银子给她的侄女过生日,这是什么道理了?”
紫鹃进来,原本有话跟黛玉说的,此时也住嘴不说,只道:“就是打水漂,也不能给她们使!”
说着便对平儿道:“你回去就跟你奶奶说,叫她去回太太,这笔银子,先前用的些也罢了,只是如今的不许再用了,过些时候回了老太太,我们这里可是要支用的,到时候若没了明账,抹了的可是太太的脸面呢!”
说得平儿不禁莞尔,道:“倒是你这蹄子精明些!也罢,我回去跟奶奶说便是了。”
看着平儿去了,黛玉才问紫鹃道:“才你进来有什么话说的?”
紫鹃方眉开眼笑,道:“素玉大哥已经带着两位管家大叔进京里来了,外头都安置好了。”
说得黛玉也不禁喜欢起来,道:“哥哥已经来了?我原说还要过些日子呢!”
说着踱步道:“也罢,明儿里他也很该来拜见外祖母的,我倒是要瞧瞧,他长高了没有!”
不妨雪雁早在外头听见了,一阵风似的进来,拉着紫鹃的手就问道:“公子来了,那我爹娘也该来了罢?”
紫鹃看着雪雁红彤彤的脸颊,故意道:“我只听说素玉大哥来了,倒是不曾听说盐叔来!”
雪雁登时如一桶冷水浇了下来,慢慢松了手,眼眶也红了起来。
黛玉笑道:“你就哄她罢,盐叔和油叔都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为人处世稳重又都是哥哥不能比的,怎么能不陪着哥哥来?再者雪雁在这里,娘和爹爹也必定是要他们一家团聚的。”
雪雁听了这话,立即就要按着紫鹃打,道:“紫鹃你这蹄子竟是哄我呢!瞧我不撅了你的膀子!”
看着紫鹃和雪雁闹着,黛玉也觉得一点点的温暖袭上心头,素玉的到来,无疑是给自己有了一点亲人一处的安慰。
此时她才恍然发觉,这些时候,若不是玄雩一直在自己身边默默关怀着,那么自己真的是一叶浮萍,孤苦无依。
只是亲人的温暖,却又是他所不能比的,因为见他,每每总是那么困难,而自己的哥哥,却是可以毫无避讳的见面闲谈。
次日清晨,黛玉醒得甚是早,想是知道亲人要来,所以夜间亦不能安稳罢!
虽是清早,可是满屋明亮,想是外面的雪光映照所致,鼻端又隐隐传来竹之清幽,梅之寒香;
想来竹枝正翠,而竹林中夹杂着的那一株白梅开得正盛罢!白碧辉映,又是怎样一番美景?
素玉的到来,就昭示着自己不再是一个孤儿,她还有一个哥哥,可以做生意,可以在外成家立业,却是自己的依靠。
在这里,她有外祖母,有紫鹃,有雪雁,有凤姐儿有三春,可是,却唯独少了那一份家的依靠!
枫红年纪大了,终究是要回去的,回到水溶的身边,他的精明才干,亦是可以建功立业,可做人上之人。
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枫红日后的功勋,他,本来就不是池中之物,早些回去,早些立功,早些,娶了紫鹃去。
想到这里,黛玉不禁失笑,这个紫鹃,脾气也执拗着,莺儿的从中鼓捣,也真是让她没少生了气。
过了良久,紫鹃已经穿着好了,和雪雁进来,轻轻打起了帐幔,道:“姑娘早些儿起来罢,好生穿戴了,公子是要来的。”
黛玉慢慢起身,果然紫鹃拿了衣裳过来,一面服侍她穿上,一面絮絮地道:“今日是宝姑娘的生日,还不知道她怎么好生打扮呢,素日里她总想压了姑娘过去,今儿却是要姑娘压了她过去才是!”
黛玉听了不禁莞尔,道:“人家既是寿星,咱们何必喧宾夺主?”
说着便穿了一件杏黄色的白狐皮褂子,底下穿了一件秋香色的棉绫长裙,只是杏黄色的缎子面儿上却绣了一朵朵红杏,显得十分热闹,外面罩了一件鹅黄缎面翻领滚斑纹的虎皮斗篷。
揽镜自照时,却见镜中人如新月清辉,似花树堆雪,暖暖的温香拂上眉梢,如冰雪中最最温润的江南山水。
紫鹃满意地给黛玉斜插上一支碧玉梅花簪,又在鬓边簪了朵蝴蝶珠花,笑道:“好了!”
到了贾母正房里,早已搭好了戏台子,姐妹们都到了,宝钗果然打扮得十分鲜艳,王夫人更是十分喜欢。
黛玉坐在贾母身边,宝玉却因王夫人之命,坐在宝钗身边,戏台上已经唱戏了,底下里却见宝玉和宝钗窃窃私语,宝玉厌恶热闹,宝钗却念了一支《寄生草》,贾母隐隐听见了,不觉得脸上有点冷意,只因此曲不详。
正在这时,忽然鸳鸯进来笑道:“林姑娘家的哥哥前几日到京来了,因娘娘省亲,也不敢过来,今日听说老太太闲着,所以公子特特登门拜见老太太和太太。”
贾母一听,脸上笑容十分灿烂,道:“竟是素玉这孩子来了?快些叫宝玉去接了进来!”
宝玉素知素玉人品才貌风流,不让自己,早已跳了起来,略整了下衣裳,迈步出去接了进来。
只见那素玉只是一身宝蓝狐腋箭袖,一张国字方脸,浓眉如墨,十分清俊中却带着十二分的沉稳。
素玉上来磕头见礼,不等他给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人见礼,贾母早已喜得忙拉在身边坐下,细细打量着,道:“竟好生清俊,比那时候过来个头更高了一些。”
说着又对黛玉道:“你有这么个哥哥在京里照应你,也是一件极大的喜事呢!”
黛玉一笑,上下瞅了素玉一眼,俏皮地霎霎眼睛,道:“是我的哥哥,还不是外祖母的外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