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荷包比如今女工上的人做的,自然是差了极多,针脚不齐,绣得云纹福寿字样也不好看,却透着一股子灵活,想来黛玉年纪小,头一回做的罢了,却只让贾母爱如珍宝,只一叠声说好。
探春却看着百寿图,见字迹清瘦秀丽,婉约有致,儒雅之中,又隐隐三分洒脱傲气,便叫道:“这个字好,竟比我的好上许多,亏得我还是单单学书法的呢,竟给林姐姐比下去了。”
贾母忙忙就把黛玉做的荷包挂在了身上,笑着对凤姐儿道:“你瞧瞧,你这妹妹我还没见呢,就想着孝敬我了。”
凤姐儿凑趣笑道:“这是自然的,林妹妹是极好的孩子,哪里似我们呢,竟是活打了嘴的,连这个也想不到。”
正说着,忽有北静王府打发婆子来送东西,贾母等人忙命快请,却是四个媳妇子进来的。
请了安,问了好,贾母也问北静王夫妇和世子好,又忙命倒茶来,那媳妇笑着捧上了一个小匣子,道:“这是林家老爷太太托我们王爷捎带了来的,是林老爷和太太给老太太的一点子孝敬,原本想交给链二爷带来,偏竟忘记了,回到王府才想起来,因此急忙吩咐奴婢们送来。”
贾母道了谢,又笑道:“我们也正说着呢,说王爷也去给我们姑太太贺寿。”
那媳妇笑道:“林老爷是皇上的老师,和我们王爷是至交,拜寿原本是应该的。”
寥寥数语,又把林家身份捧上几分,王夫人只是含笑不说话。
那媳妇原本是送东西来,说完了,便即告辞。
贾母也并不多加挽留,只命凤姐儿亲自送了出去,此时她自明白贾敏未曾交给贾链的原因,这里吩咐鸳鸯打开了匣子,却是十万两的银票,一些拇指大的明珠,大块的祖母绿,成色极好的翡翠,都是贾家王夫人等人不曾见到过的,还有一封书信。
凤姐儿咋舌不已,一出手就是十万两白银和许多奇珍异宝,林家,还真不是一般的家底厚。
贾母忙戴着眼镜看了一遍书信,心中沉思不已,但听贾敏信上说黛玉身子不好,况年纪也好,不敢早日应承,心中想了好一会,好在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早着时候呢,因此也放下了。
凤姐儿只管凑趣,笑道:“怪道说老祖宗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却原来姑妈竟是这样孝敬老祖宗。少不得我也蹭到老祖宗身边,只管搜刮一点子皮毛,也够我吃喝一辈子了。”
贾母啐了她一口,笑道:“真真是没脸的东西,若你们果然打从心里孝顺,这些东西还不是你们这些小儿女的。”
惜春年纪小,坐在一旁看着百寿图,只好奇地问道:“链二哥哥,林姐姐真的好看么?”
贾琏笑道:“说不得的,竟没人能比得过的,虽然是小,可是那气韵不凡,才学也是极好的,林姑丈都当小子养活。”
宝玉本已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的,听了这话,便艳羡地道:“什么时候,林妹妹能住在咱们家就好了。”
王夫人脸色微微一变,宝玉这话虽是玩话,却展眼过了一载,就听说贾敏染了重疾。
不等贾母打发人送了救命的药去,就已听到了贾敏没了的消息。
贾母得知消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苦痛岂有人知,因此只哭得了不得,怎么劝也劝不好,凤姐儿和鸳鸯百般凑趣,才叫她略略展颜。
贾母因恐怕黛玉无人教养,再者就是,黛玉住在这里,便是没了贾敏,林家也还是贾家的亲戚,也是不舍得林家这一门亲戚的意思,再者若是林如海续弦,她也能好生照应黛玉。
因此便叫来了王夫人等人,说要将黛玉接来身边照应。
三春姐妹和宝玉都拍手叫好,探春笑道:“竟是好的,林姐姐来了,我必定是要让她教我书法的。”
贾母瞅着王夫人和邢夫人平静的脸色,便款款地道:“你们也别当林丫头到了我这里就是白吃白喝的,不说以前的,就是去年林姑太太和林姑爷送我的这些东西银钱什么的,足足够养好几个林丫头,便是她来了,也是用我的梯己,并不沾这里一文半个。”
王夫人听了,忙起身陪笑道:“林姑娘是姑太太的千金,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却也是老爷正经的大甥女,来了,自然是和咱们家的姑娘们一样的,都是官中的,何以要用老太太的梯己?照应着林姑娘的一点子银子,家里还是有的,再来十个,也还是吃不垮的。”
贾母这才略略展颜,虽知王夫人不过场面话,却也至少全了她的颜面。
既已说定接黛玉过来,贾母便吩咐凤姐儿在自己房里里间碧纱橱内打扫安置。
一面说黛玉是书香人家的娇贵千金,不能太过奢华;
一面又道黛玉随她娘亲,必定喜欢清雅;
一面又说纱的颜色不鲜亮,不适合年轻的小女孩儿家;
一面预备缎子,又说黛玉孝期中,大红大粉等不能用,恐惹得别人说她不孝;
一面又道那几幅画轴清雅,又是名家真迹,要给放在那极大的书缸里,
便是那书缸也是要有竹叶梅花官窑青瓷的,不能稍有粗糙;
一面又特特在自己身边瞅了两个温厚可亲的丫鬟四个教养嬷嬷,预备黛玉来了,给黛玉使唤;
又打探好了黛玉的喜好和用药,各色都齐备了。
凡事各色吃穿用等物,贾母想得竟比凤姐儿还周全,无一不是极精细,也比过宝玉去了。
不说王夫人心中早浸了一缸子醋意,就是刚接过来的湘云也有些拈酸。
这湘云本是贾母娘家的侄孙女,因从小儿父母双亡的,由叔叔婶婶教养,素日也并不是十分约束她,凡事由着她的性子,倒是贾母接过来住的时候长,从小儿和宝玉一同在贾母房里住的,未免和宝玉比别人亲密一些,从小儿一处玩耍作乐。
偏这次来,贾母却吩咐凤姐儿安置湘云到迎春房里,宝玉更是伸长了脖子盼着黛玉,湘云自是不乐意。
迎春见状心中已明白三分,只笑道:“明儿里,咱们这里可是要添一个姐妹了,听说模样才学都是极好的。”
惜春一旁把玩着那年贾敏命人带回来给她玩耍的端砚,笑道:“链二爷说林姐姐是个极灵秀的人儿,只不知道是如何的轻灵。我也想着林姐姐快点儿来,我们都是没福分的,没见过姑妈,可总要见见林姐姐才行,瞧瞧是怎么样的风华绝代,想来也是和姑妈脱了一个影儿似的。”
湘云本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不萦于胸臆之间,听了这话便冷笑道:“她来了,自然是好的,她原是公侯家的小姐,尊贵非凡,自然就不要我一个贫民的丫头了!”
说着便摔手去宝玉房里找宝玉去。
看着湘云的背影,迎春轻轻一叹。
惜春冷笑道:“在我跟前摆什么谱儿?不过就是老太太的侄孙女,林姐姐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她如何能和林姐姐比和老太太亲?如今姑妈没了,老太太疼她原是该的,我们跟着老太太这么些年,也没想着给老太太做什么东西,唯独林姐姐想到了。我们正经孙女还没吃醋呢,她吃的什么醋?”
说着也赌气,道:“这样眼高手低的东西,我倒是要瞧瞧,你拿着什么和林姐姐比!”
迎春和探春素知惜春性子左,天生孤僻,忙都笑劝说湘云也是无意。
且说湘云到了宝玉房里,却见袭人正在做针线,忙走了过去亲热地揽着她的双肩,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一理儿。”
袭人忙放下针线,笑着拉着湘云坐下,温和地道:“怎么不见你去找姑娘们和宝二爷玩儿去?”
湘云冷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又笑对袭人道:“好姐姐,怎么我才离了一会子,老太太就把你使唤给了爱哥哥呢?亏得小时候儿你还说要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呢!如今竟也把我抛到了脑子后头了。”
袭人目光荡漾的柔波,笑道:“我不过是个奴才罢了,老太太的吩咐,别人可怎么违拗呢?”
湘云撇撇嘴,道:“如今老太太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外孙女了,哪里还把别人放在心眼子里。”
袭人素知湘云脾性率直,便明白了三分,只温和地笑道:“也难怪她们都盼着林姑娘来的,那林姑娘家,果然是极有钱的。”
湘云听了更加冷笑,道:“姐姐也糊涂了,难不成竟是想着她的钱不成?爱哥哥也真是的,素日总不喜读书的,怎么一听是读书人家的千金,就拉长了脖子等着了?别人和她好,我偏不和她好!有几个臭钱,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可巧贾环路过,听了这话,便皱了皱眉头,径自到赵姨娘屋里了。
说给赵姨娘听时,赵姨娘冷笑道:“好孩子,你且别管她,只顾着你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