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个极用心的女孩儿,若是想学什么,自然是一心要学好的。
对于西洋油画,她从小见得也多,本就雅擅丹青,再者又颇看了许多书籍,起笔虽然生涩,但是却有模有样。
正画了一些儿,就见冯云进来笑道:“瞧瞧,竟拿着书画当饭吃了不成?老太妃房里摆饭了,叫姑娘和王爷去吃饭呢!”
说着瞅着水溶五彩缤纷的衣衫,不由得掩口大笑,道:“真真是个油彩里浸出来的?这成了什么了?”
黛玉这才眨了眨娇俏的双眼,低头看到水溶身上的油彩,也乐不可支,急急放下手里的画笔洗手。
冯云一面叫紫鹃雪雁带着黛玉去梳洗换衣裳,一面又吩咐小幺儿服侍水溶去换衣。
一色都妥当了,她方才引着水溶和黛玉径自到老太妃房里。
不想老太妃倒是早已坐在正面榻上了,笑着对黛玉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我瞧瞧,听说前儿你病了,可好些了?”
黛玉笑着偎进她怀里,道:“玉儿已经好了,哪里有那么娇弱了!”
老太妃摩挲着她脖颈,笑盈盈地道:“丫头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我就知道你为什么病了的!”
说得黛玉红了脸,不依地道:“您老人家欺负玉儿!”
左右看了一下,道:“太妃和姐妹们如何不在?”
老太妃笑眯眯地叫水溶坐了,才道:“我叫太妃带着那几个丫头吃饭呢,只咱们自己偏着些好东西吃!”
说得黛玉“嗤”的一声笑,亦是乐不可支,杏眼圆瞪的模样儿,可爱透了。
水溶只是笑着看着黛玉娇俏的模样,尤其是她一颦一笑,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可爱。
一时坐下吃饭的时候,老太妃打破寂静,道:“我恍惚听说,那贾家倒是支用了你的银子?可是真的?”
听着老太妃突然提起贾家用她银子的事情,黛玉自是微微一愣,看了水溶一眼。
水溶点头道:“我倒也是听枫红说了,原是贾家老太君吩咐不能支用的,但是,到底管家的只不过是个媳妇子,老爷太太的吩咐她如何能不听的?想来这笔银子还是用的。”
老太妃放下筷子,道:“你们原在这上头散漫些,所以都不在意。只是,要知道,不知道多少人都是越养胃口才越大的。”
说着看着水溶和黛玉脱俗的容颜和气度,缓缓地道:“傻孩子,这么一点子银子,咱们家自然是不在意的。只是,却不知道这十四五万两白银,得养活多少百姓之家呢!不比远的,就是按着如今的市价,二三十两银子就养活一家,十四五万两白银得养活多少?”
黛玉低头道:“就是按着三十两一家算,也能够五千家百姓丰衣足食一年了。”
老太妃点头道:“正是这个了。要知道,这些钱,凭什么由着他们家用呢?虽然你不在意,可也要精心些儿。”
说着拿起筷子挟了些新鲜的茄鲞在黛玉碗里,才道:“虽然贾老太君心里很是疼爱你的,但是说你的嫁妆在她那里,虽说是保全了你不受欺负,却也保不住一些算计。真真她竟是关心则乱,殊不知更有极多的人想算计着你好拿她的梯己呢!”
说得黛玉和水溶更是目瞪口呆,黛玉愣愣地道:“终究是骨肉亲情,却未必如此狼子野心罢?”
瞧着黛玉不知人心险恶的娇容,老太妃道:“玉儿你莫说不相信,多少连妻儿都卖了为了自己前途的人还有呢,何况你只是他们的外戚?若不算计你,也不至于如今拿着你的银子用却一副恩人的嘴脸了!”
黛玉悚然一惊,水溶肃然道:“真是呢,祖母说得极是,颦儿你日后,可是要好好多想一些儿,我总是不大放心你的!”
黛玉秉性聪颖,如何不知老太妃一片心意?原是要她多加留意之意,不由得眼前亦是微微氤氲。
老太妃道:“真真是这贾王氏是极没见识的,竟行如此愚蠢之事。”
黛玉扭着头不解老太妃话中之意,连水溶也不明白,清亮有神的眸子只管瞅着老太妃。
老太妃笑道:“玉儿带银子来已是众所周知之事,若他们不用,自也算是有一点子良心;只是她竟时时想着用了玉儿的银子,岂不就是玉儿成了贾家的债主了?如今出了一位贵妃,也真真是给贵妃没脸罢了。连这个也想不到,还说是管家太太呢!”
黛玉听了便笑道:“我倒也不曾想到这个,只怕是老太太想到了,所以才说那四万两银子算是我出的。”
老太妃叹道:“她也真是一份真心疼你的了,如此一来,你亦非寄居,却是债主,贾王氏纵使不满,也不能怎么着,好歹你可是有一笔银子在贾家的,到时候,元妃面子上亦不好看,若她果然能猜到如此原因,也该善待你一些。”
说着老太妃又恐黛玉心里感伤,便笑道:“爽快快些儿吃完,我可知道你们如今又搞什么劳什子西洋油画的,不过弄出来的时候我也得瞧瞧,让我也风雅风雅,别是只管着这些经济,连我也世俗起来了!”
黛玉笑道:“洞悉世情,唯独太妃和老太太罢了,哪里就是世俗了呢?看得透,看得深远,便不是世俗,反是出世。”
“真真玉儿一张嘴,别人一句话,你就有一篓子话!正经你们快些去,晚上你还跟着我睡,你那些姐妹就叫太妃操心。”
用完了饭,老太妃便催着水溶带着黛玉到园里走走,别饭后积存了食,对身子不好。
北静王府却是前后九进房屋,不论东西两边房舍,除了极大的正经花园之外,每一进院落都有一个小巧玲珑的花园。
黛玉抿出嘴角一点酒窝,道:“家里不过就这么些人,却住这么大一所王府,没一天能走尽的,倒不知图的是什么趣儿?”
听得水溶点头,笑道:“这话倒也是极,若真要逛完王府,没两三个时辰真真是走不完的。”
说得黛玉立刻就坐在长廊边的扶手上,嘟着小嘴儿道:“我可不走了,累得慌!”
水溶忙扶住她身子,省得她后仰下去,只笑道:“既然如此,就吩咐人笼一架马车来,你坐车看?”
“才不要!”黛玉用力拍打着他手,道:“走,回去画我没画完的油画去!我可打定了主意,这几天在这里要画出来的!”
水溶原也是才貌双全之人,才气上并不下黛玉,只是黛玉年幼心热,自然未免张扬些,锋芒毕露。
“咱们的山水国画,素来淡雅出众,有一种柔情似水的意境之美,那股墨香也叫人难以忘怀呢!”
水溶说着,递过一杯枸杞茶凑到黛玉嘴边,黛玉抿了一口,也不在意,只笑道:“那油画呢?”
水溶笑道:“油画看似厚重浓郁,颜色暗沉,但是却有凹凸之美,日阳儿一照,倒是活出来似的!”
黛玉也心有戚戚焉,道:“你说得极是,虽然咱们这里的人瞧不起油画,总觉得没有意境,但是油画却未必一无是处。”
水溶将杯中剩下的残茶一饮而尽,道:“所以说,你我才是真知己,多少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黛玉瞧着他的举动,不由得羞得满脸通红,随即就嗔道:“瞧你像个什么模样了?这样的话这样的举动也使得?”
水溶坐到了案角上,全没半分规矩,却依旧风华潇洒,掩不住王者气度。
“我倒是真性情呢,哪里还像什么模样?好颦儿,好容易今儿在这里,你就将那些人教你的规矩方圆丢些儿罢,好歹自在些,给那么些有的没的规矩束缚着,有什么趣儿?”
黛玉停下手里的笔,叹道:“我倒也不喜这些束缚,只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眉梢眼角,隐隐又是一层淡淡的愁闷之色,道:“从小儿在自己家里,自然凡事自己做主,便是有不遵守规矩的,父母也没有处处束缚的,只依着我这般的性子罢了。在这里,处处小心尚且如此,若是还在家里一样,只怕早已给吃了呢!”
双手合拢,轻轻握着黛玉尚握着画笔的双手,水溶皱眉道:“偏偏那劳什子和尚嘴里竟说什么百花齐聚之地,原是你应在之处,若你花主不至,百花亦不得齐聚。不然我早已就接了你住在这里了,哪里还受那份眼色和气?”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小幺儿的声音道:“王爷,醉轩的匾额镌刻出来了!”
黛玉忙抽出了双手,将画笔放好,外面匾额早已挂起来了。
等来挂匾额的人都退下了,黛玉才急急拉着水溶出来瞧个究竟。
但见浮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图样的门楣上,已经挂起了一块红底金字的“醉轩”二字匾额。
黛玉满意地点点头,笑道:“瞧着这浮雕门楣,镂花滴水瓦当,倒是有几分江南风格!”
水溶轻点着她额头,道:“这原本就是仿着江南的建筑构造的,你瞧,便是这砖块也是江南进贡的京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