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诧异,问是什么。
北静王却道:“我瞧你这玉儿,却似有不足之症,却是为何?如何不请医延治?”
林如海长叹一声,道:“如何不曾请医延治?皇上也因知玉儿身体不好,年年都打发御医亲来诊治,便是补品药品也送了无数,偏她是在胎中娇弱,先天如此,只能后世调养,因此饮食上我们更形清淡,唯恐她胃口不好,起居上也小心翼翼,唯恐她受风着凉。”
说着想了想,又道:“那年她三岁之时,却有一个癞头和尚来化她出家,我们夫妻岂能允许的?偏他说什么命中注定,说若是终生不见外男,不闻哭声,倒是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一些不经之谈,似有理又似无理的。”
北静王笑道:“有你们这样细心妥当的父母,玉儿必定一辈子福寿双全的。我那玄雩,先时也有个癞头和尚说要化他出家,可巧是在太后跟前,倒是叫太后骂了一顿,他见我们不允,也说什么此生不许下江南,方能平安一世的话。也并没有人理他的,如今这玄雩比我在江南还如鱼得水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竟都说到了孩子身上,偏还是个癞头和尚。
两人谈论了一些朝中琐事,忽然黛玉进来,拽着父亲的衣襟笑道:“今天天气好生清朗的,爹爹,玉儿要去寒山寺。”
如海问道:“跟你娘说了没有?你娘答应了,我们就去。”
黛玉一身淡淡的水绿色,软软的袄儿,飘逸的纱裙,虽是小女儿,却是娇弱中透着傲气,清雅中透着脱俗,北静王更是一惊,本已觉得黛玉十分不俗了,此时见她庄重的打扮,却才知方才不过是一二分容姿罢了。
怪道常日家也曾听得皇上念念不忘的,却原来果然不凡。
黛玉娇笑道:“娘说她没工夫,要爹爹和王爷世伯带玉儿一块去,已经先打发人去寒山寺里说了,大螃蟹也送到了寒山的枫林那里了,还有菊花叶儿绿豆面子也有,各色吃食点心瓜果花草都已齐备了。”
北静王听了笑道:“瞧瞧玉儿,谁说只是个读书人家不管世事的千金小姐的?竟也是懂得管家的。”
林如海笑道:“虽说我们夫妻两个不爱管家什么的,到底她还是个千金小姐,料理家务原该学的,只图个心里有数,来日不必别人算计罢了。”
低头见黛玉一脸的希冀,林如海不拂女儿之意,果然吩咐人准备了轿子和马车,直奔寒山寺去。
那寒山寺的住持,本是如海极交好的人物,早已迎了出来,只说寒山寺别的香客都未曾接过。
黛玉却送上了白银二百两,含笑道:“家母欲为外祖母祈福一个月,还请住持师父劳烦。”
那住持法耶,虽早听说黛玉之名,却从未见过,今日乃是第一次,瞅着黛玉的如玉的面容好一会,才笑道:“夫人孝心,老衲自是遵从,银钱琐事却是不必了。”
黛玉听了,淘气地笑道:“莫不是住持师父是餐风饮露的?也不要养活自己?银钱只是家母供奉菩萨的心意,却非他意。”
众人听了都笑,如海笑道:“这孩子,在住持身边也是淘气的。”
法耶凝眸看着黛玉,终是长叹一声,如海心下一紧。
他素知这法耶师父有先天神数之能,但自见女儿便面色不好,想来心中有事。
因黛玉要赏枫叶吃螃蟹,便先叫她自去料理,道:“爹爹和世伯一会就到。”
黛玉点点头,先吩咐人到寒山后山林家搭建的枫林小筑中打扫安置东西,又吩咐跟来的厨娘丫鬟等做菜,蒸螃蟹。
众人忙着的时候,黛玉却已经早踩着地上吱吱呀呀的枫叶玩耍去了。
黛玉早已叫随身的丫鬟雪雁拿了白色的薄纱来,她便挑选着地上的落叶,红如火,烁如金,一枚一枚形状好看的便黏在薄纱上,或是拿针串起来,或是黏在薄纱上,又有的拿着吹了两声曲儿。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黛玉念了一遍,笑道:“我极爱这最后一句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果然呢,二月的花,哪里有这里的枫叶那样红?那样好看?真是如火如荼,也不为过。”
雪雁拿着一件粉绿色的棉夹披风给黛玉系上,衬得她明眸皓齿,端详了一会,才笑道:“姑娘也差了,谁不晓得,姑娘出生的时候,那百花齐开,怎么会没有枫叶这样红的花?那时候我三岁,我娘抱着我,看着那满园子的花儿,真是开心地了不得。”
风卷枫叶空中亦红,那秋风,冷得紧,却也枯干得紧,隐隐三分萧瑟。
黛玉心中一紧,放下了手里的枫叶,低低地道:“摆琴罢,我想抚一曲。”
几个小丫头赶紧设案摆琴,香烟缭绕,备为清爽。
黛玉净了手,轻轻地勾动琴弦,风声紧,琴音铮铮如落珠;风声缓,曲调款款似枯枫。
清澈的琴音,冷傲的曲调,流转枫林,却因没有丝毫人间烟火之气,更为清雅脱俗,如水入心。
心溶于自然,黛玉只顾低头抚琴,雪雁等人却见一个少年风中随音舞剑。
琴音紧,剑舞亦急,曲调缓,剑舞亦如行云流水。
看不到,是剑的影子,还是人的影子,看不出,到底是剑,还是人。
一曲方了,黛玉一抬头,却见远远一个少年倚剑而站。
剑眉星目,神采飞扬,虽儒雅俊美,却有一股潇洒自然的气态,眉宇之间,和北静王颇为相似。
聪颖如黛玉,自知他是北静王之子水溶,字玄雩者。
水溶热烈的目光却是紧瞅着黛玉清润婉丽的容颜,喃喃自语道:“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黛玉不理,见到外男,却是生气的,别过身子便进枫林小筑里,只余下一缕淡淡不绝的暗香浮动。
偏这时候林如海和北静王相偕而来,又见了琴音剑舞景,不由得相顾一笑。
北静王笑道:“我说呢,果然你不在驿站的,却到这里来。”
水溶年幼时曾见过林如海,忙上来见礼,口内笑道:“玄雩见过林世伯。”
虽然林家高贵,但是终究水溶是郡王世子,因此林如海连称不敢,以手相扶。
瞅着水溶几眼,林如海笑道:“几年不见,玄雩越发长进了,你功夫也大进了!”
水溶笑道:“世伯取笑了,虽有些进益,却始终难以突破瓶颈,因此只好出来走走,见识见识山水罢了。”
林如海让进了枫林小筑,却见黛玉正内,瞅了水溶一眼,到底是个小孩子家,面上有些不耐。
北静王和林如海失笑,也不管她这小女儿娇态,唯独水溶瞅着黛玉好一会,目光有些热烈,笑道:“容我猜猜,必定是世伯的千金,所以面善如此。”
林如海含笑点头,笑道:“正是,只怕来日,还要托你照应。”
低低的话,黛玉未曾听得明白,水溶却是清晰入耳,有些诧异,心中却不自禁有些喜悦在内。
在小筑屋檐下,团团围坐着一张桌子,淡淡的几样小菜,多以素食为佳,翠芹百合,碧笋雪菜,诗意盎然,味道极佳。
极大极红的螃蟹,冒着丝丝的热气,细细的姜丝儿浸泡在定窑白瓷小碟子里的陈年醋里,糅合着清爽的味道。
水溶剥了一个满黄的团脐螃蟹放在黛玉跟前的小碟子上,又递给她一支细长的小银镊子。
林如海和北静王含笑看着,不约而同想起法耶的话来:
“女公子既已见了外男,命格则在北方,若在南方,必定不吉。命中风雨至,该还的也该还的时候了,既无心避过,倒不如居于北方,避过风雨。实是女公子命格牵扯各人命格太多,若在南方,陪她之人不知如何了结,也是一场逆事,要知道逆天不详,顺应天时方是正道。”
法耶如此说,北静王却问道:“何以如此?自顾尚且不暇,何以却牵扯别人?”
法耶轻叹,道:“天机不可泄露,若是泄露,必遭天谴。女公子命之格,桃花之格,乃至于福寿之格,皆在北方。况且她本是百花之主,万木之源,花主不至,百花如何聚?木源不在,水如何灌溉?”
一双睿目却盯着北静王和林如海,道:“生有异象,本非俗世之人,这已是常事,两位何以不明白?女公子百花开,紫气绕,乃是花木之主异象,五行中属木;北静王世子则是干旱三年甫得甘露水,红气缭绕,五行中本性为水,海王也。”
两人自是一惊,虽未曾说过,但是却知那未出世时,北方干旱三载,未得一滴甘露,却在他出生之日,忽而大雨倾盆,花木复苏,雨中红气萦绕北静王府,也曾传为一段佳话,所以太后极溺之,皇上亲赐名为溶,含水之意。
林如海想起妻子,必定不舍女儿,心中便有些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