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早已搂着她在怀里,道:“我的儿,这些都是将来给你做嫁妆,哪里还要花用你的?一个孩子家,能吃用多少?便是十个你,我也养得起。既你已懂得管家理事,这些还是你自己收起来罢。”
黛玉摇头,道:“玉儿自知外祖母疼玉儿,只是这些银钱留在身边亦是无用。”
说着便抽出十万两白银递给了凤姐儿,又将剩下的奉到贾母跟前,道:“这里是白银十万两,乃是父亲送与外祖母最后一点子心意,还要外祖母好生收下才是。”
说着又缓缓地道:“外祖母舅母嫂子姐妹们素知父亲盐课御史之位,所得银不止区区二三十万两,但是素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父亲临去前发了愿心,为黛玉祈福,将家产捐赠国库三百余万两有余,皆济黄河长江泛滥之地,河南北方蝗灾之区,家中所遗实只寥寥。”
一听林如海竟捐赠出白银数百万两,满屋子的人都不由得吃了一大惊。
贾母暗赞黛玉为人处世有分寸,知道这些人不知道多少打着林家家产的主意,如今黛玉的话,无疑是给他们一个重锤子。
宁捐赠贫民,亦不留于贾家,便有不满,但是林如海功在社稷,朝廷无论如何,亦会护黛玉周全。
黛玉忙着吩咐人打扫卧室,安插器具,紫鹃早已将带来的土仪礼物一一分送各处,又打点一份送到了北静王府。
次日黛玉的器具箱笼等物也送到了,黛玉便只叫紫鹃吩咐几个仔细些的小厮抬东西。
紫鹃因道:“那架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屏风,都仔细些,别磕碰着了,姑娘孝敬给老太太的,好生搬过去!”
贾母是个极有见识的,忙戴了眼镜去瞅着那送来的大屏风,嘴里道:“这可是宫里的东西呢!等闲之家是不得见的。”
紫鹃忙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眼就瞧出来,这是姑娘生日的时候,皇上打发人特特送来的,姑娘留了一架十二扇的玻璃围屏,这架就是孝敬老太太的,还有一副慧纹璎珞,一会也就送来了。”
贾母道:“到底是玉儿,和她爹娘一样,最是孝敬我的。这样好的东西,来日给她做嫁妆是最好的,偏又孝敬我!”
说着又向邢夫人王夫人道:“昨儿个玉儿跟我睡,又将余下的一些银钱都交给我收着了,原是姑老爷给她预备的嫁妆,在咱们家里,玉儿并不曾白吃白喝的,若叫我再听得一句谁说她一草一纸皆是这里供应,可别怪我老婆子翻脸!”
邢夫人和王夫人凤姐儿李纨等人忙站起来答应了,邢夫人更是笑道:“林姑娘这样有钱,交给账房上的十万两,不知道养活多少个林姑娘,哪里就是白吃白喝这里的了?还是老太太有福气的,养了这么孝顺的外孙女儿,有什么好东西玩意儿只先想到老太太。”
紫鹃却知黛玉并不曾将嫁妆的银钱交给贾母,忽然听贾母这么说,自是有些疑惑的。
转念一想,便即明白,贾母终是护着黛玉极多,这么说,一是告诉他们黛玉身上已没什么钱了;
二就是告诉他们,黛玉的嫁妆是她来日梯己预备,且又有父母所留嫁妆,并不花费贾家一文半个。
三是告诉他们,老人家经历数十年的风雨,梯己是极其丰厚的,泰山石敢当,谁敢说闲话?
那宝玉本就因秦可卿之逝,秦钟之死揪然不乐,虽然贾家逢喜事,亦难解心怀。
眼见黛玉忽至,出落得愈发超逸,不觉心中只管品度,空明心中,皆是一点柔情无限。
雪雁捧了一只锦匣子过来,笑道:“我们姑娘得了一对白玉九龙碗,原是宫中之物,可巧这玉色极好,清澈着呢,有一个外号,就叫‘一捧雪’,给老太太盛着翡翠荷叶汤是最相配的,所以姑娘打发我送来孝敬老太太。”
打开匣子时,果然是一对雪白晶莹的玉碗,可巧又是雕琢成荷叶边缘,极是精巧。
别人还不怎么,自是只有艳羡的。
倒是凤姐儿忙凑趣笑道:“真真林妹妹是孝敬老祖宗的,瞧瞧,这大屏风,小玉碗,又是慧纹,又是银子钱,绫罗绸缎玛瑙玉石,哪一件是不是极其名贵的?要堆了老祖宗一屋子呢!虽然妹妹没了父母,可是这家底却还是在的,只可叹,妹妹命苦,怎么姑妈姑丈就撇下她一个了!”
说着也不由得流泪,贾母便道:“好容易我才好些了,你又来招惹我,仔细回头你妹妹找你算账!”
凤姐儿忙轻轻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道:“真真是我的罪过了,明儿里很该我出银子给妹妹接风洗尘,以示警戒!”
说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王夫人却是暗暗瞅了凤姐儿一眼。
王夫人因提起元妃省亲又要建造别墅之事,凤姐儿又忙笑道:“真真是老太太的福气呢,咱们娘娘进宫里那么些年,如今也算得是要衣锦还乡了罢?到时候娘娘雍容华贵,只怕老太太竟不认得娘娘了!只听过那书里戏里唱得是热闹,真真我也赶上那热闹好瞧着长见识了。”
说得贾母更是喜欢,笑道:“如今忙着建造娘娘的省亲别墅,你和链二就好生办事,若有一点岔子,仔细我的拐棍!”
凤姐儿笑道:“昨儿老爷房里算了花消,拆建两处花园,重新起了三里半的地儿,一共四万两白银;各色假山流水围墙门院皆是新的,需白银十一万两;又打发人去姑苏采买女孩子聘请教习购置乐器行头,需花银三万两;购置各色彩灯花烛,并各色帘笼帐子等花银二万两;各色金银器皿家具陈设接待等物,亦花银三万两;还有一些零碎茶点瓜果来往使用的帐幕拂尘等物,又要银二万两;统共是白银二十五万两,只是,这笔银子何处支呢?”
薛姨妈一旁笑道:“真真凤哥儿就是一架核桃车子,一字一句,丝毫不错!”
贾母沉思了片刻,问道:“自然是要官中账房里的银子支用,你是管家奶奶,连这个规矩也不知道?”
凤姐儿忙笑道:“自是明白家里规矩的,只是账房里银钱竟差了一些,所以来讨老太太的示下。”
贾母道:“这可奇了,管家的是你和二太太,原该讨二太太的意思,如何反来讨我这么个老婆子的意思?”
凤姐儿忙陪笑道:“老祖宗才是咱们家的顶梁大柱,不来求老太太,还去求谁?”
贾母淡淡地问道:“差了多少银子?我却恍惚听说,并不差什么银子的,你们该不会打着我一点银子钱的主意罢?”
王夫人忙站起来笑道:“哪里能打着老太太梯己的主意,只是想着,就差三五万两银子,又恐要动着林姑娘那一笔银子,因此才来回老太太一声,求老太太拿个主意。”
贾母听了便道:“玉儿的银子本就交给了账房里,自然是官中的了,只是玉儿如今都是跟着我花用的,并未花半点官中银钱,若她不去支用那笔银子,你们自然是不能用的,只是,你们凭什么用玉儿的银子呢?”
王夫人不敢言语,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是。
贾母靠着靠枕,慢慢地敲着榻边的小几,缓缓地道:“玉儿是我的外孙女,是贾家正经嫡亲的外孙女,若说这些表姐妹,原只她一个才是贾家的骨血,你们一个个却把她当作是外人。既然如此,又凭什么用她的银子?贾家省亲的事情,和她有什么瓜葛?凭什么叫她拿银子出来建造省亲别墅?”
众人都低头不语,宝钗忙站起来,款款笑道:“太太也并没有说是要白白花用林妹妹的银子,只是如今紧着用罢了,再者这么大工程,也难齐备银两,等各地租子收上来了,官中宽裕了,自是要弥补上的,林妹妹的银钱,哪里说用就用呢!”
贾母听了笑道:“可见我竟是老糊涂了,宝丫头倒是说得极不错,有借有还,自然是好的。只是,这原是家事,你和姨太太原是客,哪里要你一个小孩子家来管这么些俗事。”
宝钗原想替王夫人解围,却听了贾母这话,面色微微一红,忙又坐下了,不敢言语。
贾母这才缓缓地道:“玉儿原是我贾家的人,这笔银子自是可动得。”
王夫人听了面上隐隐三分喜色,心中直念阿弥陀佛,恨不得将那十万两白银花个干净,瞧她还怎么清高!
却不料贾母话锋一转,道:“可是自从林姑老爷没了的消息传来,我就恍惚听着谁说玉儿是无依无靠要投奔了来长久住下的,将来都是要依靠贾家过日子的。既如此,又怎么能用她的银子?依我说,倒是不许动了这笔银子,好歹来日也要叫她有几个银钱傍身,省得花了她的银子,却一副恩人的嘴脸!”
说得王夫人眼光变幻不定,竟不知道如何回话。
贾母呷了一口茶,才淡淡地道:“按这里的规矩,姑娘月钱二两,脂粉头油钱也不过二两,一个月才四两银子,一年统共不过四十八两银子,玉儿这笔月钱使费,凤丫头你倒来说说,使了多少?用了这里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