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母气息一窒,随即陪笑道:“家中尚有一孙儿大了她两岁,故而有结亲之意。”
黛玉扬了扬眉头,道:“竟是本王妃记错了?老太君府上何来年过二十尚未娶亲的公子?”
赵母忙道:“小孙儿枫红尚未娶亲。”
黛玉却玉容生笑:“想必老太君是记得错了,这枫红从小儿是在我们王府里长大的,都当他是自家人,定的可是我们家的紫鹃姑娘,难道,刘小姐是愿意做妾的?还是,老太君另有一个孙儿名叫枫红,是本王妃不知道的?”
老太君素知黛玉年纪虽轻,可是口齿伶俐,身尊体贵,极不好惹,可是自己却深知决不能让枫红娶了紫鹃,便忙笑道:“素芳这孩子虽没什么十分的才貌,却是极尊重大方的一个孩子,哪里能做妾,自然是要做明堂正道的正室奶奶的。”
黛玉轻轻地吹着茶碗里的玫瑰花瓣儿,淡淡的热气,似乎也融化了她俏脸上的点点冷意,口内依旧含笑道:“这就是了,刘小姐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家,自然是不能给枫红做妾的,想必枫红也是不舍的,哪里能叫表妹进自己房里做妾的呢?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好人家的公子,可都是堪堪匹配刘小姐的人品才貌的。”
若在话上做工夫,她在荣国府里见得多了,岔开还是不容易的?
果然赵母神色略变,干笑道:“这是自然,只是老身拿定了主意要素芳做媳妇罢了。”
黛玉极目只看着满池的风荷摇摆,仿佛舞女生香,不由得赞赏道:“这一池子风荷倒是比我们王府里的好些。”
刘素芳得意地道:“这是自然,这些风荷和荷花,可都是舅舅千里迢迢从江南运了过来的。”
听了这话,黛玉含笑道:“怪道有些儿熟悉,竟是见到了本王妃家乡里的好风荷了。”
说着轻轻打量着满池的绿荷红莲,亦有几只野鸭子在水中嬉戏,忽而瞧见三只鸳鸯并游,一彩色二灰色,一雄二雌,便奇道:“老太君府上的鸳鸯倒是有趣儿,素闻鸳鸯成双,决无插足,如何这里却是三只呢?竟还是一雄二雌。”
众人都不知道,忙都随着黛玉的纤纤素手看去,果然如此,不由得都是一呆,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便惊奇地叫道:“真的呢!怎么有三只鸳鸯呢?老太太,那插足进来的雌鸳鸯是谁放进来的?”
赵母脸上显然有些僵硬,只得笑道:“想必是谁将雄鸳鸯逮了一只去玩耍罢,故而成了三只鸳鸯并游。”
那小姑娘却指手画脚只嚷着有趣,倒是天真烂漫,自有小时候惜春的风范。
黛玉招手叫她坐在身边,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姑娘忙乖巧地笑道:“我叫赵青鸢,今年十一岁了。王妃姐姐,你生得真是好看,比画儿上的仙女还标致!”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在黛玉身上转了几转,神色十分亲近。
黛玉给这些小姐都有表礼,只心中却喜这赵青鸢玲珑清澈,便笑道:“青鸢也是好生齐整的小姑娘儿。”
这青鸢眼神清澈,容色清秀,举止之间天然风范,并无矫揉造作,难得赵家还有这样的女孩儿,因此黛玉心里十分喜欢。
赵母一旁道:“王妃真是过奖了,若是容色之美,天下间哪里还有人能逾越了王妃去。”
黛玉笑道:“蒲柳之姿,不足为奇。”
遂又漫不经心地道:“本王妃偶尔也是听我们家王爷说起过天朝律令的,倒是有一条,不知道老太君能否解惑?”
赵母心中诧异,素知黛玉虽极少在官场走动,可是心思灵变,无人能比,只得道:“不知道王妃说的是哪一条?”
黛玉目光缓缓掠过水亭中在座的人,才含笑道:“国法有云:‘中表之亲,凡内兄妹姐弟,皆不允准结为夫妻’,本王妃如今倒是不怎么明白何谓内兄妹姐弟呢!”
语音轻柔,可是这一句话却是掷地有声,让水亭中的人都无不变色。
只有青鸢小孩儿家只顾着吃好吃的糕点,天真无邪的并不明白大人们在说什么。
过了好半日,赵母才清了清有些哑然的嗓子,道:“所谓内兄妹姐弟,指的就是舅舅家和姑姑家的兄弟姐妹。”
黛玉听了点头笑道:“这就是了,既云姑表兄妹姐弟皆不允准结为夫妻,难道老太君竟是甘冒大不韪,也要留刘小姐在老太君膝下承欢的?”
亲上加亲,古来有之,从未曾有人在意姑表无法成亲之说,虽有此律令,可是千百年来并无遵从。
赵母此时才知,果然是小觑了这年纪轻轻的林黛玉,谈笑风生之中,已然将刘素芳和枫红的亲事用国法拘束。
“王妃想必是有所不知,虽然确有此律令,可是却从未曾有人遵从。”
黛玉淡淡一笑,道:“老太君见多识广,可曾听过明代孟称舜据元代宋梅洞的《娇红记》改编的《节义鸳鸯冢娇红记》?”
赵母点点头,拭泪道:“这原是自古以来十悲剧之一,老身如何不曾听过?倒是可怜了申纯与王娇娘这一对鸳鸯。”
黛玉道:“这就是了,当日里那戏上唱的的,还有那王娇娘之父因‘朝廷立法,内兄弟不许成婚,似不可韪’等语,反对这一双内表兄妹,又云‘此无不可,第以法禁甚严,欲置老夫罪戾也?尔勿复言,此绝不可’等语,因此这对鸳鸯方才双双殒命,想必老太君也不是不知道罢?”
赵母哑然,良久才道:“老身自然是听过的。”
黛玉点点头,含笑道:“这就是了,本王妃一个小孩儿家常日里听戏,也还听了一些门道出来,更何况老太君这样见多识广的人?虽然底下百姓难禁内兄弟成婚,但是若是朝廷上果然有些身份地位的,也是极少内兄弟成婚的。”
说着又道:“本王妃倒也不在意这些什么,只是老太君府上,怎么说也是堂堂伯爷府,不会有此有违国法之事罢?”
赵母干笑道:“自然是不敢有违国法。”
心中却不由得暗骂自己,几十年的风浪都走过来了,却万万不曾记得天朝还有这样一条律令,让如今的黛玉将枫红素芳的婚事堵得自己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黛玉却只是一派自在,娇容带笑,竟无半分俗气,让青鸢这小丫头看得呆住了。
过了良久,刘素芳才打破寂静,道:“我才不管什么内兄弟不能成婚的话呢,枫红哥哥是我的,我是嫁定了枫红哥哥。”
黛玉听了这话,便忽而盯着她骄纵的面容,冷冷道:“素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刘小姐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小姐,怎么缺似个草莽出身的女子?连这一点儿的礼数都不懂得,还满口你呀我的,将本王妃的身份都置于何地了?”
说到后面一句话,神色已是十分严峻,登时将满水亭的人都惊呆了。
黛玉嘴角一点笑意,带着颊边半点冷意,道:“本王妃也不是那些不近情理的人,只是,很该提醒老太君一句话,枫红虽说是我们家小厮过来的,到底如今可是正一品的大将军,将军夫人自然也是极有见识,极落落大方,进退得宜的,若是草莽出身的女子,怎么能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听到这里,赵母亦不由得眼中有些深思。
虽然心中不承认,可是却不得不说,紫鹃的确是有大家风范,虽然只是静坐,却依然不然贵气,根本不是自己娇生惯养的素芳可比,与那浑身淡雅却举止如画的女子相比,素芳只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赵母也毕竟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老人家,精明狡猾不下当年的贾母,想起如今枫红已然和家中断绝关系,此时不得不想着如何挽留,若是答应紫鹃进门,便能挽留得下他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枫红素性倔强如驴,能回心转意吗?
那赵母毕竟也是极有见识的人,听了黛玉的话,不觉淡淡一笑,道:“只老身未曾教养好外孙女,让王妃见笑了。”
黛玉亦是淡然微笑,道:“见笑倒是没有,只是,略提醒老太君一句罢了。”
说这些话之间,已用了些酒饭,黛玉方款款起身,道:“略有些乏了。”
赵母忙亲自送了黛玉到早已打扫安置好的地方歇息更衣,复又扶着小丫头的手回转水亭来。
刘素芳正呜呜咽咽地哭着扑到赵母怀里,道:“老祖宗可要给素芳做主,这年轻王妃,竟欺负到了老祖宗头上来!”
赵母抚着她,长叹一声,道:“素闻这北静王妃年纪虽轻,却是当年荣国府里长大的,于这些事情最是清楚不过,说起千伶百俐,当年贾家无人能比得她。如今不过是敲山震虎,若是果然拿出了王妃的架势来,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刘素芳登时大哭起来,哽咽道:“难道老祖宗竟是愿意要一个丫头做咱们赵家的媳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