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拿着手帕与她拭泪,叹道:“等哥哥来了,咱们就走,这潇湘馆,自有人守着的。”
惜春点点头,仰着头道:“我原就不想和这里有什么瓜葛,走了倒是清净的,我是巴不得走了呢!”
黛玉笑叹道:“你原是舍得下的人,与你相比,我却不行。”
迎春一旁叹道:“妹妹那里是不行呢?只是你分外重情些儿,这原也是妹妹的好处。”
探春道:“知道这么许多事情,姐姐和郡主妹妹走了倒好,省得这里算计连连的徒惹心烦。只是我是闺阁女子,若是我也是男子,早就出去建功立业了,还等这时候?在咱们这样家里,女儿,不过就是一件联姻的器具罢了,若是不走的,早晚也如大姐姐这样,为了这个家去嫁给可以为家里遮阴的大树,是生是死,这里都不会理会了。”
一双朗星一般的眼睛凝视着黛玉,道:“老太太疼姑妈,固然是因姑妈是她唯一的女儿,还有的就是林家虽没了朝野上的官位,可是林姑爹却依然是皇上的老师,且姐姐又这样尊贵,少不得是北静王府里的王妃的。我已经看透了,这样的人家里,其实长辈对后辈的疼爱里,都已经有了杂质。”
黛玉笑着拍她肩,道:“你明白就好,不过,为人还是洒脱一些才好,总记得这么许多的事情,也是对自己的身子骨不好的。你瞧我,可不就是心里事情多,所以身子骨一直不好的么?你原是极洒脱极爽朗的女子,日后必定是有造化的。”
惜春亦取笑道:“三姐姐你放心,你别瞧着林姐姐将来是要做王妃的,到时候也给你找个王爷请皇上赐婚,你也能做王妃,还是一位能管家理事十分爽朗有条理的管家王妃!”
探春原本也有些忧伤的,听了这话便笑着啐道:“你这小丫头,做了郡主了,还这样说话口没遮拦的,还有你的体统没有?”
一时紫鹃收拾好了东西,出来道:“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外面的小幺儿也来报说素玉大哥带的车轿已经到了。”
黛玉点点头,道:“让哥哥吩咐人来将行李都搬去罢,咱们这里就走。”
说着和迎春探春告别,皆有依依不舍的泪,洒落雪地中,留下一个有一个小小的洞孔。
或许,在这个繁华美丽的大观园里,只有这几个姐妹的情分,才是最最纯真无暇的,也最令人不舍。
黛玉和惜春一走,王夫人虽在伤心之中,亦是拍手叫好,恨恨地道:“这两个狐狸精,真真是终于走了的!”
凤姐儿心中不齿,回道:“珠大嫂子的婶娘说他们家的房子已经打扫安置好了,也带着两个姑娘搬回去了;琴姑娘说虽然她是这里的干女儿,可是薛家也是有房有地有家有业的,且已收拾好,也已经与哥哥搬回家了,总不能在贾家候嫁;邢姑娘也说外面的房子已经租赁好了,她也与父母搬走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却点头道:“这样倒好,省了好些人的嚼用。”
说着沉着脸问凤姐儿道:“我房里的东西给人盗了,衙门里还没消息不成?”
凤姐儿淡淡地道:“既然已经报了案,少不得自然是要有消息传来的,只如今想必还没捉到盗贼。”
王夫人懒懒地斜倚着大炕上的靠枕,神色十分气忿忿地道:“你说,这盗贼是不是林家那狐狸精使唤人来做的?”
凤姐儿正色道:“太太这话却是不得要领,林妹妹在潇湘馆里并没出门的,也没有外面的人来见她,只今儿个才打发人告诉素玉兄弟来接她回去,外人一概没见,如何是她支使了人做的?再说了,她品行极好,再做不得如此下作之事。”
王夫人冷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和她好,只是她心里想的事情,你如何知道?”
凤姐儿道:“我也不知道太太为什么这样恨林妹妹,只是白告诉太太一句话,若真是她想弄坏太太,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跟忠顺王爷,跟皇上说一句话儿,便什么都解决了。素日里不过她都是念着骨肉情分,一次又一次原谅,可是却没有人感恩,或许将来,便是这里出事,她也不会来周旋了。”
王夫人脸色愈加阴沉,凤姐儿又将家里库存的钥匙和账目放在炕桌上,道:“这里是家里的钥匙和账目,今儿也是交给太太了。太太也知道的,我身上不好,总是做不得胎,我们太太也说叫我好生养着,既然如此,我和平儿自然回大房里去,这里的事情就是要太太费心了。”
王夫人冷冷地道:“瞧着人家都走了,你也走了不成?”
凤姐儿道:“并不是侄女儿想走,只是如今人少了,大观园里空空落落的,自然事情也少了,想必太太自然也不用很繁琐。再说了,这么些年来,别人不知道,太太还不知道不成?都是靠着林妹妹的银钱东西过日子,如今侄女的梯己也都贴尽了,料理事情自然也不好的。”
说着便退了出来,只留着王夫人在房里破口大骂,竟没一点诰命夫人的风范。
凤姐儿抬头看着今日清朗的天空,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无事一身轻,今儿我也解脱了。林妹妹,你放心罢,我自然能护着自己和巧儿的周全,只有三妹妹和二妹妹是未出阁的女儿,盼着她们亦能遇到一心人,从此出了这个牢笼。”
当贾母从南安王府中回来的时候,就是面对着如此凄冷寥落的景象,原本七八个姑娘家凑趣说笑,如今就只有迎春探春在眼前,别的都已经散去了,尤其是黛玉惜春两个。待得听鸳鸯将所有事情说明,不由得勃然大怒,立即吩咐人叫来贾赦贾政还有王夫人邢夫人以及李纨妯娌。
贾母骂贾政道:“你们若是不想养着我这把老骨头,就明说,我立即回南去!我不过就是出门了两日,你们竟给林丫头和四丫头这样的委屈受,我且问你,她们搬走,你为什么不吱声儿?难道你是聋子是哑巴?”
贾政忙跪倒在地,哭道:“老太太息怒,老太太说回南的这话,岂不是用刀子在儿子心上割了一下?郡主姑娘和林姑娘身份尊贵,儿子自然不敢给两位姑娘委屈受的,实在是她们搬走的时候儿子也不知道!”
贾母冷笑道:“我原没养个好儿子,一个个儿孙竟皆没管家理事之能,更不能光宗耀祖,她们受了那样的委屈也没见你做什么处置!如今,你们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就赶了她们两个出去,怎么不说撵了薛家出去?薛家是客人,难道我这两个丫头就不是贾家的骨血?别以为我不知道薛家吃用都是这里支应的!”
王夫人却道:“薛家原是媳妇的亲戚,自然尊贵,怎么能提言撵走?况且他们家极富贵,许多事情他们都能打点周全的。那两个丫头,不过就是这里收留着赏一口饭吃罢了,走了倒好,省了好些嚼用,彼此也不用乌眼鸡似的了。”
贾母照脸啐了她一口,骂道:“你这个混账的媳妇,竟是脂油蒙了心!孰好孰坏,你也没个分明!家里好容易养大了一位郡主,那也是和皇室的瓜葛,你却将她撵了出去,不是给自己找了死路?我告诉你,就你们害了可儿那事儿,林丫头知道,四丫头必定也知道!”
王夫人听了,顿时煞白了脸色,瘫坐在地上,失声道:“林家的狐狸精竟知道这件事情?”
贾母冷笑道:“亏得你是大家子的诰命夫人,竟说得出这样没规矩的话来!我统共不过就是这几个丫头和我有血缘之亲,本想只要她们安安稳稳,我也不计较什么。你们已经弄死了我的一个可儿,如今还给我的玉儿和惜儿如此委屈。你也嫁过来三十来年了,见的事情也是够多的了,可是如今竟处处给这个家找死路!”
贾政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呆跪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如今惜儿已经是郡主,那就是皇家的人;玉儿也早就已经和北静王府里订了亲,就等年后下聘过礼,来日里更是尊贵。留她们姐妹两个在我跟前,一是慰我丧女之痛,二就是身后更能有一株稳固的大树来支撑着咱们家,和皇家和北静王府里情分更好些。你倒好,不但处处明里暗里使绊子,还当着那许多下人的面说她们两个不过是收留过来赏饭吃的。”
一席话更如焦雷轰了王夫人的头顶,脸色惨白中透着雪青,她万万不曾想到,自己只因自己的私心,却送走了两个能保护贾家的贵人;更不曾想到,老谋深算的贾母,竟早已将各人的身份都一清二楚,心中有计较。
贾赦立即道:“这还不容易的事情?大姑娘和郡主娘娘搬走了,咱们再使唤人接来就是。大姑娘和郡主娘娘都是咱们家养大的,自然念着素日里的情分,召之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