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和雪雁泫然欲泣,盈盈跪倒在地,道:“只求奶奶多疼一些我们姑娘,就是我们的大恩人了。”
凤姐儿眼眶一红,拉着两人起来,道:“我是个粗人,林妹妹识文断字的,凡事也比我细致,明儿个还要她帮扶着我呢!你们且放心,太太的心意我很明白的,她只怕林妹妹生得太好,耽误了宝玉的学业,再者头一天来了宝玉就又砸玉,所以不喜林妹妹。明儿个人参吃食用物,你们只管亲自来回我,我自有法子的。”
紫鹃和雪雁道:“我们姑娘来了这么些时候,什么时候耽误过宝二爷的学业了?原是他自己不上进,只喜在内帏里厮混,怎么偏赖在了我们姑娘头上?可怜我们姑娘不曾多说一句话,不曾多走一步路,偏有了这么个罪名儿。”
凤姐儿又劝了好些时候,才出了屋子到贾母房里来。
贾母正歪在炕上,琥珀拿着美人拳轻轻地给她捶腿,见凤姐儿来了,便问道:“你整日价蛰蛰蝎蝎的,这时候很该是你管家理事的时候,怎么反到我这里来了?”
凤姐儿笑道:“我来求老祖宗一个恩典呢,好歹老祖宗疼我,竟是允了才是。”
贾母坐直了身子,笑骂道:“你这个泼皮破落户,又想着我什么东西来了?”
听贾母笑着说凤姐儿又想什么东西来,凤姐儿笑着嚷着说自己委屈,竟是冤枉了。
众人都是一笑,凤姐儿又对琥珀等人笑道:“你们都是跟着老祖宗的人,且去瞧瞧今儿厨房做了什么!”
琥珀等人素知凤姐儿回贾母事情的时候,除了鸳鸯不叫别人在跟前的,因此忙都退了下去。
这边凤姐儿才敛了神色,道:“只怕没两年,咱们这里倒是热闹了!”
贾母冷笑了一声,问道:“什么事情?”
凤姐儿轻轻替贾母捶着肩膀,轻轻地道:“昨儿个,太太打发人给金陵送信去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老太太是知道我一个姑妈嫁给了金陵薛家的,如今是个寡妇,管家主事的,家里有百万之富。”
贾母听了冷笑一声,道:“我很知道他们家的,有了一个哥儿到处惹是生非的不是?说有百万之富,依我说,咱们家也并没有的,他们家更不用提了,面子上的排场,不过哄人罢了,再者,‘士农工商’,原本就在咱们四家里最末尾的,不过仗着有一点子钱,比普通百姓略强些,算不得什么权贵。”
凤姐儿笑着点头,道:“老太太是见识多的,哪里是我一个后辈孙子媳妇能比得的?正是这个呢,太太昨儿跟我说,想接了薛家姑妈和薛家妹妹来住,大家好亲香亲香。薛家姑妈这几年也是书信来往的,总提到家里有个姑娘,乳名宝钗,比宝兄弟大了两岁,最是稳重端庄的绝色,在金陵名声甚佳。”
贾母听了点头不语,道:“你且接着说,必定是为了什么来的。”
凤姐儿拍手笑道:“正是这个了。宝妹妹如今虽然只有十一岁,可是据说才学极好,在金陵可谓家喻户晓。太太打发人送信,我瞧未必就紧接着来。一是送信一来一回就是大半年;二则是他们也是要回信的,必定还要计较一些什么,话里话外也好圆满些;三则就是他们也并没有什么名儿特特进京来。依我的一点子浅见,只怕没个两年工夫,是必定不到的。”
贾母点头道:“你说得很是,他们若是来,也必定是要师出有名,不然也不好意思过来的,咱们且只看戏罢。”
话虽然如此说,却果然不出所料的,没出一年工夫,竟传来薛家哥儿名叫薛蟠者为了夺一个丫鬟打死了人命。
王夫人颇为惊慌,忽然想起那新任的应天府县令是黛玉西席贾雨村,蒙贾政的本事才起复的,因此便写信托他办理。
不过薛家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可巧宫中要为公主郡主选伴读,充才人赞善之职,薛家因宝钗才色出众,因此便送她进京待选,薛蟠更是有游玩玩耍之意,不过认为花了几个银钱没什么不能了的事情。
王夫人早盼薛家早到的,偏那薛蟠竟是一路游山玩水,过了大半年才到了京城。
此时薛家打死人命的案子,早已给贾雨村从中周旋了结了。
贾母和凤姐儿心中冷笑了一声,贾母更是轻轻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哄人罢了。”
因贾母房里就只有贾母凤姐儿和黛玉,以及鸳鸯,因此凤姐儿却笑道:“凭着他们怎么闹,又怎么能翻出老祖宗的手掌心?好在如今我竟是跟着老祖宗的,凡事也学着一些儿,不然,我还指不定是个没出息的媳妇子呢!”
贾母只搂着如今已经十岁的黛玉,过了这几年,愈发显得风流空灵,更有一种婉丽姿容。
虽然时不时有些病痛的,但是都不是什么要紧的,略加调养也就好了,只是倒是和宝玉争吵得时候多些儿,每每落泪不止。
别人只当两个是兄妹小孩子家闹脾气,也不在意,黛玉更只道原比别的兄弟亲密些,自是闹得多些,只是眼泪却不知为何竟是止不住,每每见到宝玉便心酸落泪,也不知是思乡,还是和他生气。
凤姐儿又道:“他们自家倒是不在意打死了人命的,只是叫咱们家托人给他们擦屁股,真真不是这个意思的。”
出口的粗话叫黛玉听了掩口而笑,道:“亏得你是大家子媳妇呢,竟说这样粗俗的话!让我掰开你的嘴瞧瞧,长了什么牙齿,竟是市井取笑似的,没的叫人家笑话呢!”
说着过来就要掰凤姐儿的嘴,惹得凤姐儿连连告饶,笑道:“好妹妹,虽然你是读书人,可是这天下并不都是读书人!”
贾母也笑道:“正是呢,虽然凤丫头话是粗俗了一些,不过倒是有些意思的。”
黛玉只偎在贾母怀里,笑着伸指头画着脸羞凤姐儿,道:“这些话,也只咱们说着罢,莫在旁人跟前说,反叫别人恼了。”
凤姐儿双手一拍,笑道:“在别人跟前说,我可不是找死呢?”
贾母又细心地嘱咐道:“在你薛家姑妈跟前,也莫失了体统,她们若是为了素日里的亲戚情分来,咱们也欢欢喜喜。”
凤姐儿答应了,笑道:“若连这点子还不晓得,岂不是白白当家主事了?”
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来,有些不明白地问道:“老祖宗做什么叫我收拾梨香院呢?东北角上,也没人去住的。”
贾母冷笑道:“你也呆了不成?依我说,你那薛家姑妈,必定是来拜会之后就不会走了的。”
凤姐儿听了一拍手,道:“我竟是忘记了,前儿个太太还吩咐人收拾梨香院呢,却原来是替薛家备着的。”
黛玉讶然,贾母揽着黛玉笑道:“这上上下下多少个人,多少个心眼子,我岂有不明白的?”
正说着,鸳鸯来回道:“薛家姨太太已经在门外下车了,喜得太太带着人忙迎了出去。”
贾母听了,便叫黛玉道:“玉儿你且回去换身衣裳,如今你孝期也出了,略新鲜些也使得,我却知道她们是什么心思的,想将我的玉儿压下去,我头一个是不依的,也不想想,不过一介商贾之家,纵有黄金百万又怎么比得书香清贵?”
黛玉听了直笑贾母也有孩子气的时候,紫鹃忙过来拉着黛玉回去换衣裳。
因是近秋,但是黛玉却是因身子弱,穿得比别人厚实些,却依然不掩她袅娜的身形。
虽然紫鹃拿了新鲜的衣服出来,但是黛玉还是只穿了一件圆领粉蓝花草纹样褙子,不压主宾,粉灰色百褶裙,裙角绣着一枝梅花,虬曲如画,万缕青丝只梳了一个偏髻,以红绳挽就,长出来的红绳在右侧结成了一朵花儿,两颊侧垂着数个小辫子,都是用绿头绳系着,粉蓝衣裳,红绿头绳,竟显得黛玉更加粉妆玉琢。
春纤又拿了脂粉来,黛玉道:“罢了,我很不喜这些脂粉的,不过外祖母吹个风,你们就当雨了。”
出去时,已见薛姨妈母女在贾母房里坐定了,正在吃茶说笑,宝玉早已一身大红,坐在一个女孩子身边说笑。
见黛玉过来,贾母笑着招手,道:“来,玉儿,见过你薛家姨妈和薛家的姐姐宝钗。”
黛玉上前见过,只见那薛姨妈年纪比王夫人略小些儿,合中身材,圆圆的脸儿极是和蔼,容貌端庄,气韵沉稳,又有些干练,却眉宇之间和王夫人十分相似,眼角都隐隐一层精光闪过,头发高挽,插着一枝黄金凤头钗,只没有流苏,合她寡妇身份。
薛姨妈笑容可掬地拉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这就是老太太的外孙女罢?竟真真是个极罕见的人儿。”
夸赞了几句,黛玉方见过宝钗:“黛玉见过宝姐姐。”
那宝钗穿着嫩黄色长衫,葱绿色百褶裙,裙角衣袖上都绣着牡丹,却因一色七八成新,所以淡雅朴素,看上去不觉奢华,一头乌云挽着高高的新月髻,更显得沉稳一些,唯独胸前一个珠宝晶莹的黄金璎珞带着一块金锁。面如满月,眼似青杏,眉如翠羽,不画而黛;唇如樱颗,不点而朱。沉默寡言,安分从时,另具一种鲜艳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