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答应了一声,回身看着水溶,静默无言。
过了良久,水溶执起她的手,笑道:“快去罢,明日里母妃打发人来接你去玩两日!”
黛玉听了一笑,目光流转处,轻轻斥道:“假公济私!”
说着提起裙摆,也不理她,便碎步跑到了惜春那里。
惜春原本想取笑两句的,一想身后的婆子都跟着,便忍住了,只对黛玉低声道:“姐姐,回去我才好好给你来个三堂会审呢!”
说笑之间,已经到了贾母赏梅之处,依然一片花团锦簇,在雪天里,融融春意。
见到黛玉平安,众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尤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尤氏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和暗淡,可是目光之中,又似乎有些惧怕的意思,只是掩在了暖暖的笑容里,让人无法察觉。
贾母对黛玉招手道:“怎么,去了一场,见识到了什么?让我瞧瞧,没撞见什么罢?”
黛玉淡淡一笑,惜春却道:“身正不怕影子歪,自然是没撞见什么,只是似乎听到了一些哭声,好似是蓉儿媳妇的,吓得几个婆子竟没一人肯留在院子里,独留下我们几个姑娘在里头。”
尤氏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眼光闪烁不定了,端着茶碗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过了良久才沉静下心神,强笑道:“想必是那里好些时候不曾有人修剪花草树木,所以风吹过,花木的声音也未可知。”
黛玉点头笑道:“却是风的声音,倒是我们听错了。”
黛玉的目光清澈如水,有着的,是天然的一段正气,尤氏竟不敢直视黛玉那似乎看透人心的目光。
眼见尤氏似乎不大舒服,贾母自然明白她怕的是什么,只是恨她与王夫人联合,逼死可儿,便道:“四丫头说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心正,自然什么都不怕,那些邪气也进不来。”
尤氏只好道:“老太太说的是,倒是我太惊了一些了。”
一旁的宝钗却是心中一动,想起当初姨娘和母亲商议逼死可卿的事情来,自然面上也有些淡淡的,不敢久侯。
见众人面色都似淡淡的,贾母自然也没了兴头,便草草散了。
偏生次日里姐妹们都在贾母房里凑趣,就有北静王府里老太妃打发人来接姑娘们去玩耍。
黛玉自然十分喜欢,忙忙妆饰了到贾母房里来,自然也携着惜春一起,怎么说,在三春姐妹里,惜春是她最好的妹妹。
惜春却只摇手道:“罢了,我去做什么?不过就是跟着太妃吃东西说笑罢了,还是林姐姐你自己去罢!”
黛玉虽知惜春乃是好意,却仍道:“不成,老太妃来请我们都去呢,你不去我去有什么趣儿?”
宝钗一旁笑道:“老太妃并没有点谁的名字去,自然是都要去的,不然岂不是对老太妃的不敬了?”
说得黛玉气氛一冷,黛玉面色似有不悦之意。
宝钗却似恍然不觉,只又笑道:“我花费了好些时候,才绣了一卷金刚经来,正要打发人给老太妃送去,也是一点孝敬的心思。可巧老太妃竟打发人来接姐妹们一同去,正好我便送给她老人家罢,倒也是两相便宜的。”
黛玉冷笑道:“姐姐倒是好心思,竟是早早料到今日老太妃来请的,连礼物都预备好了!”
北静王府里之所以不点明请哪几位姑娘去,便是因要给贾母些面子,毕竟湘云在这里,若是独独漏了她,也觉得对史家过意不去,史家虽算不上什么正经权贵,但是史侯爷倒还是十分兢兢业业的,在朝野上薄面犹存。
但是宝钗却已是贱民身份,若她懂得一点规矩,就必定不去。
只是大家都低估了她的面皮,在这样的身份下,她竟然还主动提出要去。
贾母面上自然有些淡淡的,当着王夫人和薛姨妈的面儿,也不好说拒绝之词,毕竟这是北静王府来请,并非自家。
惟独紫云一旁冷笑道:“姑娘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们王府里,常常就是有一些不请自来的主儿呢,不过给了脸面让进门,若是不得脸面的时候,不必主子们吩咐,小丫头们也能拿着扫帚给轰了出去!”
薛姨妈母女都当没听到,贾母也不自禁地暗暗佩服薛家人的脸皮。
黛玉料着紫云这么说,湘云就要给宝钗出头。
果然湘云就大声道:“这却是什么道理了?王府里老太妃还没有说不请谁去呢,一个丫鬟倒是做起主来了!”
贾母脸色一沉,轻斥责道:“云丫头,你多什么嘴?冯才人是宫中的女官,原是有品级的,你却说什么丫鬟不丫鬟的?就果然是按身份,她还是将军的千金小姐呢!你也仔细一些,别叫人笑话咱们家没教养,和你没有瓜葛的事情,还是少说话,多吃些东西罢!”
湘云见贾母也斥责她,不似幼时那样疼爱她,不觉也是暗自委屈,闷声不语。
偶尔目光闪过,却是一腔子恨意又放在了黛玉身上。
出门的时候,因明白黛玉进老太妃院落之时是从正门而入,因此宝钗便要与黛玉同车。
黛玉淡然一笑,拉着惜春的手道:“我们的车子本就小,我和四妹妹两人足够了,自然容不下姐姐这么一尊大佛。再说了,云丫头可盼着与姐姐同车同坐呢!姐姐若是与我们坐在一处,岂不是伤了云丫头的心,也难为她一片真心为姐姐了!”
说着,黛玉也不理她,事实上,极多的事情,的确是不用给她什么脸面了。
黛玉先上了车,才伸手拉着惜春也上了,两人进了车内,放下了了帘子,将宝钗殷殷期待的神色拒之帘外。
宝钗心中自然是恨意极浓,湘云过来挽着她的手,道:“姐姐恼什么?不用和那样的人一般见识。”
两人上了车,坐稳车中,湘云才迫不及待地道:“姐姐,三春去也就罢了,不过爱巴结她,咱们去凑什么热闹呢?我就不喜欢那里的人,竟将她捧在了手心上似的,似乎什么人都不在那里人的眼中!”
宝钗正想着该如何在老太妃和太妃跟前周全体贴,竟是不曾听到湘云的话。
湘云见宝钗呆呆出神,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又问了一遍。
宝钗听了微微一笑,甚是端庄,柔声道:“好妹妹,你年纪小,不懂得这些经济俗务。那北静王府里又岂能是我们轻易踏入的?若不是那北静太妃来请林丫头,只怕咱们终生也踏不进去。”
湘云嘴巴微微一撇,道:“我就不稀罕!到了那里还是要磕头请安的,好生没趣!倒不如在我们自己家里,和爱哥哥一同吃酒划拳赏花做诗,何等自在!”
宝钗仍旧是一笑,心中却是十分明白,自己能不能翻身,就是要看今日自己的表现了!
如今见到黛玉竟似处处威仪,处处贵气,言谈举止之间,皆是自己不能企及的绝代风华,让她怎么能不羡不妒?
可是念及自己无辜竟沦为贱民,一腔子恨意,真是无处可吐。
正在这时,突然车一阵晃荡,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道:“谁家的车马,竟走在此处?”
话说那湘云宝钗共乘一车,正说着时,却听得一阵嘈杂之声,又有人训斥,那宝钗如今是处处小心在意,更怕在去北静王府的路上出什么岔子,听了这话,宝钗忙低声问外面的驾娘。
驾娘也吓得不敢出声儿,宝钗只得皓腕微伸,轻揭软帘,只见竟已经到了北静王府门口。
却见门口一片锦绣如香烟,似有暗香浮动,黛玉和迎春的两辆马车早就进去了,却又有一辆极精致富贵的马车与宝钗的马车迎面到了门前,旁边跟着无数侍卫使女,嬷嬷,看其极大的气派,显然竟是郡主之流,天然一种富贵。
宝钗见状目光霍然一跳,竟显然出极大的艳羡,或许那样前扑后拥的群星拱月,才是最好的富贵和气派罢!
那马车上翠幄红流苏,却隐隐纹着五凤凰花纹,显然是皇家气魄。
宝钗忙含笑对驾娘道:“既然是贵人先行,咱们就让一步罢!”
驾娘答应了一声,却听那马车中有一道骄横的声音道:“谁家的马车?竟敢与本宫的车队并驾齐驱?”
宝钗听了一怔,心想自己已然让了道了,如何反这么说?
只见那马车一只纤纤素手挑起了帘子,露出一张明媚娇艳的俏脸来,气度高贵,更有一股颐指气使之气,呵斥道:“哪里来的贱民?胆敢随意停在水哥哥的王府门口?”
宝钗含笑道:“小女宝钗,与表妹湘云,蒙北静太妃下了帖子相请,故而至王府作客。”
那少女“霍”的一声,掀开了帘子,跳下了马车,仰脸打量着薛宝钗,轻蔑地道:“是姨妈请了你的?帖子在哪里?”
两个丫鬟也急忙跳下了马车,上前挽着那少女的手臂道:“殿下,在大门口里的,殿下怎么跳下来了?一会定然是叫太妃和王爷笑话,你还说来拜师学艺呢,要是姑娘见殿下这样粗鲁,一定吓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