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夫人脸上有不悦之色,凤姐儿又恐她生气,便忙又陪笑道:“太太也想想,我是年轻小媳妇子,说了此事岂不是让外头人笑话咱们王家贾家竟是没有规矩方圆的?若是果然有些风声传出去,岂不是更叫娘娘在宫里添堵了?娘娘是太太的依靠,若是有什么太太也是如刀割心。如今老太太却是林家公子唯一的长辈了,若是老人家做主,这还说得过去。”
一听提起元妃,王夫人哪里还怪责凤姐儿?沉思了片刻,只觉得她说的也有理,可是又不愿意自己承下所有的不是,便笑着点头说道:“你此言极是,我便携姨太太一同跟老太太说说罢,若是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凤姐儿松了一口气,心却又高高扬起,只觉得酸涩无比,隐隐有些嫉妒有些烦闷。
薛姨妈也不承望王夫人又将她拉入这场浑水中,只是虽不愿意,到底她才是做主二宝亲事的人,也只好干笑着答应。
这一行人,原是骨肉亲人,可是心思各异,竟不知道到底如何。
更可恨的就是这两个世俗妇人,全不想拿着别人的骨肉,成全自己的利益。
贾母本来正和刘姥姥带着孙女们说笑,听了王夫人絮絮叨叨的来意,贾母脸上微有冷意,却只是淡淡一笑。
探春更是羞臊得几乎在地上找个缝隙钻下去,心中对王夫人更是失望之极。
见贾母不表态说话,王夫人心中咯噔一声,陪笑道:“只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如何?”
贾母道:“不过无邪才过来走一遭儿,拜见了我这个老婆子罢了,如何你却想到了这个终身大事呢?无邪如今年年纪是大了,想必姑老爷姑太太也早就给他娶亲了,叫三丫头去做什么?做妾?”
王夫人忙陪笑道:“并不是这个意思,有大姑娘给三丫头出头,哪里能委屈三丫头做妾?只是想着大姑娘家里那样富贵,又得皇上垂青,如今就是一般百姓家里也还是三妻四妾的,就是林大公子娶了妻,若是三丫头能过去做个平妻,也是极大的福分了。”
贾母听了这话,登时大怒,将旁边几上的一个茶杯扫落在地,道:“这是你的主意?三丫头的事情,老爷还没做主,你兴头个什么?”
探春也是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只气得浑身颤抖。
黛玉握着探春的手,才轻笑道:“大哥哥的婚事,竟不用舅母操心的,因此今日之事也作罢。”
王夫人道:“虽然是大姑娘的哥哥,可是大姑娘到底不过是个妹子,大公子的亲事,也不用大姑娘做主罢?”
黛玉听了这话,冷笑道:“舅母这话也是无理,什么时候大哥哥的亲事竟由着舅母说做主就做主的?我们林家不管是谁,亲事就是皇上要指婚,也要端看着我们自己的心意,不然也没有当年我爹爹拒娶公主的事情了。尤其大哥哥是我们林家这一代的继承人,没有他的意思,皇上也做不得主,舅母却是好心意,竟替大哥哥做起主来了!”
王夫人满心只想着利益在前,竟不曾想到这么些厉害关系,不觉吓得一身冷汗。
黛玉淡淡地道:“甥女也不知道舅母哪里来的这么些的心思,竟似我林家的事情都是由着舅母做主似的。”
王夫人面上却有些恼羞成怒,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宝钗母女忙陪笑着打岔道:“原是一件喜事,可以竟都恼了呢?”
黛玉坐到贾母身边,才道:“到底是不是喜事,如今我父母不在,自然是要我大哥哥答应了才是好的,没有影儿的事情舅母就拿出来说,我大哥哥浪荡江湖的不在意,三妹妹还是有姑娘家的脸面的。”
说得探春一旁脸色惨白,碎玉一般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泪水滚滚而下。
凤姐儿忙上来拉着探春的手,笑道:“瞧瞧我们三姑娘,年纪虽小,却是生得这样美丽清幽,又是我们公府里教养出来的千金小姐,那是天生的尊贵,要是我是个小子,还不得一心一意只疼她知她的,哪里就是做妾的命儿了?就是家人答应了,咱们家的祖宗礼法也是不答应的不是?”
贾母道:“正是这个了,咱们家的小姐,身份在那里,别说做妾,就是做平妻我也不答应!”
说着对王夫人道:“你也不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心里也该有些算计儿了,不能做主的事情也拿出来说,俗语说吃一堑长一智,闭门思过一场,你也该消停一些了,别叫你老爷又生气,竟叫你禁足。”
王夫人只得躬身答应了,今日之事是薛家母女出的,她碰了一鼻子的灰,自然对薛家母女更恨了一层。
不等王夫人如何回话,贾母又对薛姨妈笑道:“姨太太倒是好气色,这些时候必定还好罢?好些时候没来了。”
薛姨妈勉强笑道:“不过就是这么着,没什么好不好的。”
贾母点头感叹道:“如今上了年纪的人,都是想着后辈子孙好,我这几个孙女虽不及别人家的小姐,到底也都是我的命根子,终身大事我都是要小心谨慎给她们找个婆家的,自是不容别人来操这个心。”
薛姨妈道:“这是自然。”
贾母又道:“说起来,论起年纪,宝丫头也有十六了罢?你这个做娘的,也该给自己的闺女找个好婆婆家了。”
听贾母似说笑似真心地说话,薛姨妈脸上一红,笑道:“我也舍不得她早些儿嫁,再者她属金,只好再等等罢了。”
贾母听了也并不多说什么,只笑道:“这也罢了,哪一个女孩子家一辈子不是想找个一心一意的婆婆家?”
薛姨妈只得点头称是,有些坐卧不定的意思。
贾母却似恍然不觉,只跟刘姥姥笑道:“老亲家,你非得多吃几杯酒才好。”
刘姥姥咧嘴笑道:“多谢老寿星这样看重俺,只是俺是上了年纪了,耳朵也不好使了,什么话也听不明白,方才这一通,难不成姑太太竟是给十三公子说亲不成?”
王夫人姐妹面上无光,都无话说,自觉是自己心太急了,以致如此灰头土脸。
刘姥姥自知其因,却又笑道:“依我说,天下千里姻缘一线牵,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姻缘都是天注定的,哪里强求得?有的人男女双方父母便是真愿意了,也要看这月老怎么牵红线,若是不曾牵红线,那也是不成的事情。有的便是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世仇,只要这足上的红线牵在一起了,也是能结为夫妻的。”
宝玉一旁只笑问道:“那如何才知道是月老牵红线了呢?姥姥怎么能知道什么是牵红线?”
刘姥姥笑道:“这些俺却不晓得了,可是要问月老的。月老牵红线,也是要看前世的因缘,今生的为善,有的哥儿姐儿好几世都能结了夫妻,有的人若是前世善因不够,纵然几世几劫,月老也是不愿意给牵个好姻缘的。”
宝玉只觉得有趣,眼睛只管瞅着黛玉,笑道:“却原来还要看前世的善因不成?我就不信真能按着这个来牵红线。”
黛玉只装着没瞧见没听见,湘云和宝钗却是脸色微微一变,隐隐一丝恨意在眼中流转。
刘姥姥正色道:“宝哥儿可别不信这话,神天菩萨在上,这可不是随口说的事情,要天打雷劈的。这生儿养女都是要看老天的意思的,更何况竟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呢?不然怎么就会有那么多的光棍儿,那么多的老姑婆。”
听刘姥姥一番说,贾母和王夫人等都是听住了。
宝钗款款笑道:“听姥姥这话倒是极是,只是怎么才能知道是不是善因不够呢?”
刘姥姥拿着眼睛觑着宝钗,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来,道:“这个姐儿模样是极好的,可是身子骨可不大好呢!”
薛姨妈忙道:“正是,她不过是犯了旧症,正好又逢秋分,所以咳嗽得厉害一些。”
刘姥姥摇头道:“这可不像是小病儿,脸上这样憔悴,竟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去了病根儿才好。”
贾母也忙道:“正是,我瞧着宝丫头也是病不离身的,姨太太好宝丫头住在这里,总不想打搅我们,可是宝丫头既然住在蘅芜院里,凤哥儿就很该打发人去替请个大夫来瞧瞧,若好了,你也积积功德。”
凤姐儿一旁答应了,自然去请大夫不提,方发觉宝钗素日所吃药材竟和冷香丸相克,所以中毒甚深,这也是后话了。
晚间贾母仍留刘姥姥住下,惜春因是要和黛玉搬出去的,所以如今都是和迎春探春挤在一处,黛玉便单独住在了潇湘馆里。
临睡之先,黛玉到了贾母房里道安,贾母却道:“玉儿你怎么瞧今日的事情呢?”
黛玉想了想,道:“今日似有些急不可耐之势,若是说算计呢,又实在太露了一些,玉儿也说不好。”
贾母叹道:“闭门思过几日,一家子的继承又是兰儿的了,她自然急不可耐,又怕宝玉日后吃苦受罪,因此更想积累更多的银钱与宝玉,别的什么主意虽然好打,可是却都不及你家富贵,如今无邪又是贸贸然出现,她自然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