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脸色愈加阴沉,当初楚天跟楚淙一战,他从始至终看在眼里,正因如此,对楚天的根底可谓了如指掌。
所以在一开始,韩青并未打算跟楚天生死相搏,先不说楚天魂武五境的不同寻常,灵罡气机之盛,好似日月悬空,夺目刺眼,跟楚淙交手最后祭出的那枚青玄玉佩,更是让他心有余悸。
韩青相信自己若全力出手,定能当场斩杀楚天,只是那种代价,牵扯之大,绝非伤及武道根本如此简单。
猩红血芒如龙蛇奔腾,在楚天周围盘桓游弋。
十数息之后,楚天浑身已是血肉模糊,让人心惊的是,从始至终,楚天竟没有半点躲避的念头。
韩青眉头紧皱,面颊扭曲,眉心那抹殷虹血痕已由红转黑。
既然你敬酒不吃,那我便让你罚酒喝个痛快!
韩青抬起右手,猛然握住横亘头顶的青铜古剑,剑刃在左手手心一抹而过,如同江河决堤,一条血河汹涌而出。
街道两侧,所有观战之人脸色骇然,唯恐避之不及,疯狂倒退掠去。
一瞬之间,方圆十数丈内,猩红血芒宛若千百箭矢,横冲直撞,交织一起,化为血网囚笼。
楚天魂武五境,一身拳意宛如长虹贯空,江河奔流,已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可相较而言,韩青的猩红血芒,更是阴深骇人,所触之地,好似朽木枯萎,触目惊心,哪怕相距数十丈,也能感受到那股颓败死气。
楚天跟韩青之间厮杀,就像大江拍案,一方血芒滔天,一方岿然不动,哪怕没有那种灵宝乍破的流光溢彩,也没有翻江倒海的荡气回肠,可即便是旁观之人,也能感受到其中凶险万分。
旁观之人一退再退,从数丈到十丈之外,再到数十丈外。
少女楚惠几次想要上前,被楚天那双唯一清澈眼神止住身影,她没想到自己会闯下这么大祸,可面对这场生死之争,自己却只能束手无策。
……
远处,巷弄拐角,一袭大红长袍慢慢走近,他走近茶摊,对正趴在桌上的丰腴妇人微微一笑,随意坐在一张桌前,向街道上那方血河囚笼望去。
他剑一这些年来,从默默无名走到名声煊赫,所走过高山大河,见过世间风景,数不胜数,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的风芒毕露,终会有遭到猜忌的一天,可我剑一所走武道,唯有一剑,无愧于心,无愧于天,无愧于地,世间事,哪怕再大,一剑了。
既然如此,我剑一自当风芒毕露,绝代风华,何来藏拙一说?
剑一无奈一笑,他想到了很多情景,唯独没想到自己在这条路口,能跟所谓的武运金莲扯上关系,同样饱经风霜磨砺,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剑一有些好奇,他剑一的锋芒不羁,与楚天的执笔画山河,走到极致,是否会有相似之处?
世间万般事,一剑了之,世间万里路,自己丈量。
武源道心,宗旨所在,真的冥冥之中契合天道?
不过剑一走过再多的高山大河,见识过再多的世间百态,这座天下终究太矮,人力有穷尽时,他还看不清,在冥冥之中所牵扯因果关联。
剑一眯起双眼,啧啧惊奇,血魔山不愧是能够跟青云阁鼎足而立的魔道宗门,虽说那叫韩青的青年所激发秘法,本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但威力之大,气势之盛,的确不容小觑,对上寻常半步神桥境的武道修士,都能有几分叫板的底气,只是对手是楚天,光是凭借这种程度的‘噬魂血刹’,显然不够。
倒不是楚天魂武五境厉害如此,而是自己送给楚天的那枚‘青玉福地佩’,本就是一件洞天宝物,自身蕴含的时空术法,本就能卸去大半的血刹之力,再加上楚天《玄体道诀》近乎大成。
琉璃玄体,本就是道体之一,得天独厚,能够‘正本清源’,使得魔秽退避。
楚天自身领悟《形意拳》千仞式,再加上玄体道诀近乎大成,与‘噬魂魔刹’血河之间,便互相化为了砥石。
血河汹涌澎湃,韩青双眸也逐渐完全化为赤红,血轮流转。
楚天周身拳意支离破碎,一度攀升的气势也瞬间顿滞,楚天背心猛然一寒。
果不其然,就在楚天坚持那口气机不坠同时,韩青双眸之中光华绽放,原本握在手心的青铜古剑,如得敕令,一分为二,向楚天当头劈下。
剑锋血光滔天,煞气扑卷而来,楚天本来跟漫天血芒砥砺之中,已经是强弩之末,眼下青铜古剑当头斩下,楚天更是分身乏术。
原本色泽湛然的青铜古剑,这一刻宛若一条血河高挂长空,‘青玉福地佩’更似一层细密纤薄的涟漪屏障,被血河冲击,凸凹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纹络,使得楚天倒飞出去同时,不至于被血色剑河彻底淹没。若非如此,即便楚天魂武五境体魄根邸再厚,《玄体道诀》再如何大成,也难逃被一剑斩杀的命运。
血芒一闪而逝,韩青已出现在楚天身侧,五指如勾,猛然向前一抹,楚天倒滑出去身体更是如遭重击,横飞而出。
楚惠紧咬嘴唇,鲜血直流,少女望着楚天背影,早已泪眼模糊,只是街道中心这场厮杀,完全超出她所承受范围,几次想要上前,若非被花露坊那位丰腴老板娘出手阻拦,怕是早已被灵元余波殃及池鱼。
楚天轰然坠地,‘青玉福地佩’光华暗淡,周围空间如宣纸破碎,哗哗作响,楚天身上更是再无一处完好之处。
好在韩青在那一掌过后,并未势如破竹,乘胜追击,而是莫名其妙鸣金收兵,弥漫空中的血雾长河随之聚拢,伴随韩青的后退而束之高阁,在他周身不断游荡摇曳。
韩青双手食指不断松开复紧握,随着每一次松弛,手心处都有血丝如皲裂大地一般的蛛网蜿蜒流淌,韩青眉心,那一抹殷虹,已经覆盖整张面庞。
‘血刹’之力,一念成魔,关键在于‘血刹’二字。
以自身本源精血,祭神魔罗刹,可人力终有尽头,神魔之力却不可测。
“我可以给你最后的机会,入血魔山,饶你不死。”
韩青横立虚空,浑身血雾弥漫,在说这句话期间,悬于头顶的青铜古剑缓缓向血色眉心钉去。
楚天抬手抹了把脸上血污,咧嘴而笑。
先前韩青一瞬到自己身前,看似轻描淡写随意一抹,便让自己身受重创,更是让‘青玉福地佩’暂时失去了术法神通,实际上楚天清楚,韩青这家伙也绝不好受。
他楚天能走到这一步,除了开灵之前的十年隐忍磨砺,之后每进一步,哪一步不是在生死间砥砺?无论是武道之始的寒潭瀑布顿悟拳法,还是‘白泽’山脉中的生死厮杀,进境途中,每走一步冥冥之中的天道反扑,何止一个势大力沉?
武道,是世间人所能走的一条阳关大道,可天道,却是阻碍世间人登高的一条独木桥。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魂武八境,想要获得如此强大的杀伐之力,所承受天道反扑,绝非外人可以想象。
楚天眯起双眸,既然打到了现在,那便是水滴穿石的水磨工夫了,就看谁体内那口气机最先坠地,楚天深吸口气,索性盘坐在地,默默运转炼体法决,如磐石岿然不动。
韩青眼神阴骘,终于压制住血丝游荡的双手紧紧握拳,重重捶在眉心,将那柄重新现出原形的青铜古剑‘钉入’眉心,血痕闭合,好像对那种锥心噬魂之痛浑然不觉,伸开双手后,冷笑道:“心气硬朗是好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嘛,可这前提是你得能活下来才行,我承认要放开手脚斩杀你会付出很大代价,但可以肯定,你必死无疑。”
原来是血魔山秦安以血魂养蛊之法,在韩青眉心种下了一颗魔种,一旦激活,短时间内可让修为实力瞬间飙升,最为关键之处,魔种乃是韩青自身一缕神魂所凝聚而成,若魔种受损,韩青此生的武道境界,将寸步难进。
韩青双指并拢,血纹已凝成实质,对着楚天遥遥一指,楚天身子一震,脑袋向后剧烈荡去,只是楚天依旧如入定佛陀,‘千仞壁立’!
韩青双眸阴霾愈加沉重,冷笑道:“既然你不愿改换门面,我敢保证,在斩杀你之后,一定会将你楚家杀个血流成河,没了你楚天,想必谁都乐意在你楚家头上踩上两脚。”
韩青冷哼一声,背后竟是生出一尊高达数丈的血色法相,而韩青本身,再也不去压制体内暴动的魔刹之力。
我韩青今日既然要入地狱,那便教你们永世不得轮回!
这位韩家雪藏十数年的璞玉良才,在这之前从未想过,有人竟能在生死之前,犹存‘丹心’,这让他对楚天佩服之余,更是嫉恨。
他便是在秦安威逼胁迫下,失了道心,之后虽然缝缝补补心境渐平,可破镜终究难圆。
虽说天下有朽木逢春,有破镜重圆,可起死回生,何其艰难。他没想到,在面临生死一线,楚天依旧能保持心道不变,哪怕受伤极重,但隐约能感受到,楚天周身那种纯粹的拳意跟玄妙气机,不但没有干涸迹象,反而雨后春笋,在破而后立一般的上涨?
不过这都没关系了,天底下不是没有比我韩青更木秀于林的俊彦天才,可你再如何木秀于林,也得能成长起来才是,比起别的,能亲手斩杀一名武道天才,想想更是让人心情激荡。
既然得不到,那便亲手毁掉便是。
既然自己有所不如,那便趁早将其灭杀。
这都是一个同样的道理,简单得很。
虽说斩杀楚天的后果,自己会失去一抹神魂精魄,可比起楚天连小命都没了,那就没什么了,天道无常,谁知道自己今后会不会否极泰来?
韩青深吸一口气,双眼阴霾如云雾聚拢,终于下定决心。
韩青突然想开了一样,眯眼笑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