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楚淙的气势攀至巅峰,庭院内气氛也随之凝聚。
庭院深深,不光是演武场上的尺寸之地,哪怕是整个演武场所在的庭院,在先前一瞬,实际上也暗流汹涌。
先是凤霞江董老怪在之前跟云峰四杰之一的谢任君一触即发,虽然双方点到为止,可身为凤霞江三千里成名已久的老前辈,被一名后辈凭借灵元气势打退十数步,哪怕知道自己比起这位青云阁天之骄子有所不如,在一番权衡下,仍是不愿甘心,便再有了一场暗中角逐。
至于后果,不言而喻。
被誉为凤霞江第一人的董老怪,一退再退!
之后还有血桐门刘栋,血月门李柯章、王平,跟云峰四杰余下三人暗中角逐,不但如此,庭院之中四周影墙楼台,都在那一波如洪水灵韵下崩裂坍塌,楚家所有人只有苦笑,而青叶剑仙等人,在青云阁插手之后,便存了心坐山观虎斗,或者说等着双方拼死拼活,好最后坐收渔人之利,如此一来,自然乐得看见场面一乱再乱,若非忌惮被秋后算账,早已恨不得煽风点火。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古便是此理。
楚天长呼一口气,眼神平静而幽寒,盯着眼前御风凌空的灰衣青年。魂武七境,灵元环绕周身,可凌空飞跃,可这叫楚淙的家伙,眼下气势,显然已达到了本体成就熔炉,一只脚踏足魂武八境的境界。
而悬浮空中的‘翻云覆雨’两方印章,更是让楚天背脊生寒。
魂武九境,五六之间,对于寻常修士来说,本就是一条不可逾越的沟壑,何况是对上一只脚踏足魂武八境的武道修士。
只是楚天清楚,眼下情景,这一战他不能输,虽说有剑一相助,可区区一个楚家,人走茶凉已有百年,哪怕那位老家主当年再如何军威显赫,如今看来,跟大秦王朝,早已恍如隔世,剑一毕竟无法代表青云阁,再则楚家有何资本让青云阁鼎力相助?楚天能够感觉到,一旦自己战败,庭院之中,必定有能够牵掣云峰四杰之人,而楚淙背后的那老头,以及各方闻风而来的强者,可不会继续如此规矩。
哪怕对全局并不了解,冥冥之中,楚天有一种直觉,楚家生死一线,皆系于自己一身,可他面对之人,凶险万分。
再次默默深吸了口气,楚天收敛起纷杂心虚,一副山河画卷同样在头顶缓缓浮现,头顶有山河,脚下有大地,画卷之内,日月高悬,清风涤荡。
……
庭院一处位置还算不错的席位,一名玉树临风的青年男子眉宇紧皱,他韩如玉今日之所以能亲至此地,自然不是为了眼前这几场可有可无的砥砺厮杀,在他看来,即便是被冠为暮霭城后辈第一这种头衔的俊彦天才,也无异于稚童学步。
在青云阁见识了太多的真正天才,太多的山上风光,眼下暮霭城,不过凡夫俗子生活的市井巷弄,即便再惊艳的天才后辈,又能如何?哪怕他韩如玉,在青云阁也不过众多弟子中寻常一人,不说比起剑一那般璀璨若日月的存在,便是比起云峰四杰,都隔着一条大江大河,若想迈步追赶,绝非易事,光是看名动凤霞江三千里的董老怪,身为成名已久的神桥境前辈,仍是在谢任君手上不是一合之敌,就能看出其中端倪,也是一个绝佳而明显的例子。
正因如此,在楚淙上台的一瞬,韩如玉也只是略微点头,并未有任何惊艳,可眼下这一场生死相搏的巅峰厮杀,却让他心弦真的震颤起来。
在韩如玉眼中,楚天跟楚淙这一战,比起寻常魂武九境修士的生死之争,已毫不逊色。
韩如玉原本并不看好楚天,因为楚天一个魂武五境的蝼蚁,哪里能入得他魂武九境的法眼,何况他在青云阁这些年来,眼界早已高出暮霭城天外,即便楚天的资质根邸不比自己差,对上一名巅峰的魂武七境修士,也不可能有半点胜算。
只是,结果不但出人意料,更是石破天惊。
魂武五境,能跟巅峰的魂武七境捉对厮杀,丝毫不落下风,便是谢任君也不曾有过这等壮举。
韩如玉心神阴沉,死死的盯着演武场上一举一动,希望能从双方厮杀中看出端倪。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魂武五境的蝼蚁,为何会有这般凝实浑厚的灵元,如此强横不讲理的体魄。
悬挂腰间玉佩倏忽一闪,光华乍破,韩如玉皱了皱眉,略作犹豫,还是起身离开了庭院。
只是几个腾转,身影在楚家大院一闪而逝,很快便来到大院墙外,掠过几条街道,直奔一座酒楼。
酒楼内,在外人印象中体态一直有些佝偻的韩家家主,身上疲懒一扫而空,不光是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就是鬓角的丝丝霜白之色,也返老还童,变为青丝。
韩如玉略作停顿,推门而入。
韩亭山看见这位让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小儿子走来,眼中复杂一扫而过,笑着挥手道:“如玉,来了啊。”
韩如玉微微点头。
只是他心里微微一紧,似有一种不安的错觉。
“秦长老,你也在……”
韩如玉走到韩亭山跟前,笑着向屋内另外一人躬身抱拳,韩家当年能与血魔山搭上关系,其中最关键之处,还在与他跟秦安的一场意外相识,在那之前,他并不清楚秦山是血魔山之人,更不清楚秦安会是血魔山八大护法之一,只是等他清楚之时,木已成舟,再加上血魔山对他栽培的确要比青云阁重视许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韩如玉并不认为他成为血魔山在青云阁的眼线,有什么不对。
韩亭山看了眼这个意气风发的儿子,轻声道:“如玉,今日我跟秦护法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说。”
韩如玉神色恭敬道:“但凭父亲吩咐。”
韩亭山站起身,抬手拍了拍韩如玉肩头,“楚家是什么情况了?”
韩如玉神色凝重,沉声道:“不是很乐观,除了原本意料之内的凤霞江董老怪,青叶剑仙尉迟恭,以及盘龙岭跟北津城等地的人,青云阁也有人前来参参与其中……”
秦安哈哈一笑:“好大的一摊浑水,不过浑水摸鱼才好嘛。”
他跟秦如玉两年前相识于一处荒泽之中,当时为了祭炼自己的武魂血炼图,刚刚斩杀一头地龙妖兽,两人偶然相遇,也算有心算无心,或者说韩如玉恰巧落在了他的手中,结果世代为敌的血魔山跟青云阁弟子,竟是一见如故,两人一起在荒泽历练大半年光景,便结下了这份香火情。
只是韩如玉并不清楚,缘分善恶,更没想到偶然相遇,会是必然结果。
韩亭山看着自己儿子熟悉却略显陌生的脸庞,淡笑道:“事情有变,我们的计划自然也得做出一些调整,好在我终于突破踏足神桥境,不过即便如此,我们的底牌还是有些不足。”
韩如玉心里早就好奇自己父亲滞留魂武九境数十年,怎会突然破境,不过他也并未多问,好奇道:“不知父亲要我做些什么?”
韩亭山微微一笑,眯起双眼。
他能踏足神桥境界,这里头当然大有玄机,只是这个事情,实在算不上光彩,不然他绝对能花前月下跟人大谈三天三夜其中风花雪月,韩家家主韩亭山,所修武道,淫邪近魔!
韩亭山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小儿子,的确不错,若是能在青云阁顺利成长,踏足神桥境不过是迟早之事,虽然韩如玉不能称为天资卓绝,惊才艳艳,这些飘荡在山巅的溢美之词,可百年难得一见这种赞叹还是当得起的。
只是在玄灵大陆,在武道大道面前,夫妻不过同林鸟,兄弟不过度河桥。
在韩亭山眼里,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不过是一块随时供自己汲取养分的良田而已。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天下女人多的是,长生没了便真的什么都没了,这就是韩亭山的看法。
踏足神桥之境,在韩亭山眼里,武道不过如此,长生大道才是正途。
韩亭山一手放在儿子肩头,轻声笑道:“很简单,我只是要你帮我个忙而已……”
儿子帮父亲,天经地义!
可不等韩亭山话音落下,韩如玉背脊一寒。
眉心好似被剑锋撕裂,全身精血如洪水决堤,一泻千里。
漫天被血色浸染,韩如玉至死都没反映过来,全身精血便被吸嗜一空。
韩亭山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头顶,一条血色长河如血刀妖艳无比。
韩亭山神色不悲不喜,喃喃自语道:“我既然给了你生命,再拿回来也是理所应当,要怪就怪你为我韩家穿针引线。”
韩亭山微微叹息,不是为亲手杀死了自己儿子,而是相距神桥二境,还尤有一线之差。
秦安笑意浓郁,抱拳道:“恭喜韩兄放开心结,修为更进一层。”
韩亭山扯了扯嘴角,对秦安的话置若罔闻。
这些年来,他韩亭山为了踏足神桥境界,不惜花费天大代价收罗各种秘法,甚至修炼那种采阴补阳的邪异功法,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为此韩家所有女子,十之八九都遭到这位韩家家主暗中毒手,却不想血魔山的功法竟能跟自己相得益彰。
韩亭山在暮霭城,已见过最巅峰的风景,不过如此,百年之前,他也曾出去看过外面的世界,见识过青云之高,因此当年归来,便已志在青云之外。
只是若想走出暮霭城这画地为牢一般的尺寸之地,自然不能异想天开,凭借自己双脚慢慢丈量。
这就好比暮霭城就是一方山川大泽,哪怕再大,也总有一个限度,气运所及,能走出大泽,走向山外的人也就那些,若不能脱颖而出,便只能被留在此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