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玄中州,一座孤悬天外的山峰之上,两人相对而坐。
不远处,是那座被一位年轻人改名为‘扶风崖’的山崖石坪,罡风刮过,肉眼可见,宛若天上仙人出剑的万千剑芒。
名叫刘观的高大老人依旧很是自然的佝偻着腰脊,见自家容貌依旧风流俊逸的少主闭目养神,也就不说话。
实际上这位名叫刘观的老人,在整座东玄州的身份地位,真的不差,不说别的,就说那一个圣道阁主人的身份,就足以屹立于整座东玄州山巅,至于武道境界,更是早年就踏足了骇人听闻的乾坤境。
手遮天地,衍化乾坤,意念所在,我为主宰。
可以说,除去某些已经隐匿了千万年的老王八,这位高大老人的武道修为,绝对能在整座东玄州跻身前十,可就是这样一位武道境界身份地位都是高不可攀的老人,对眼前这位容貌俊逸的年轻人,始终有难以言喻的敬重和感激。
约莫小半柱香光景,老人对面的年轻男子才睁开眼睛,望向天地间若千堆雪卷的云海,淡然一笑。
千年谋划,虽说历经不少意外变故,终究算半个圆满了,万事开头难,如今的洞玄东荒,在天地大势的推动下,很快就能迎来一个难以想象的盛世,随后便是带动整座东玄州气运跌起。
身材高大背脊佝偻的老人看了少主一眼,同样满脸欣慰,在两人身前,是一方囊括了整座东玄州的山水阵图,尤其是东玄东荒,有灵纹印记如一颗颗星辰,极其耀眼。
凡俗市井,有传言,说是‘山水师术画一家,造化精绝者,可得天眷’,与那山下文坛大家所说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异曲同工。
那么山上武道修士之中的山水寻龙师呢,而这位山水寻龙师,又恰巧是一位灵纹大师,那么描绘出来的山水画卷,该当如何的壮阔绝伦。
而自己眼前这副山河画卷,老人不敢说前无古人,至少万年之内,堪称东玄州第一。
千年光阴,老人见识过太多的天之骄子,不说那些已经在大势之下的已逝之人和那些如今武道近乎登顶的武道强者,就说如今自己的那座圣道阁内,如今的东荒之境,千年一见的天纵奇才有多少,可在老人眼里,唯有自家少主当得起那‘独秀’两字。
不说少主出道之时,在群星荟萃的东玄中州如何的惊世骇俗,只说那最后一战,纵然差点陨落于天道劫杀下,可那一战的波澜壮阔,至今整座东玄州山巅,仍旧记忆犹新,传为盛谈。
老人唏嘘不已,那一战的惊天地泣鬼神,在以后的万年之中,想来也能排进前三甲,至于另外两场大战,自然是那位东玄大帝前辈的与天争锋,以及接下来数百年后极有可能在那个名叫楚天小子身上出现的开天一幕。
正是一手搅动东玄风云大势名叫姬鞅的年轻人收敛思绪,看向背脊佝偻的高大老人,微笑道:“有什么动静?”
老人笑着摇头:“还没有,时间应该是足够,在东荒定鼎之前,不会有意外。”
姬鞅点了点头。
千年之前,姬鞅独自登天问道,差点身死道消,老头子因为自己魂飞魄散,那么忍辱千年,苟延残喘,如何才能破开天道束缚,自然不会是如千年之前那般简单。
姬鞅目光落在眼前那座山河画卷中。
光芒最刺眼者,正是如今声势最盛的那座青云阁。
然后依次是那辰山,雪炉,断空门,真武宗,北冥阁,姬山。
除了雪炉和那姬山,如今皆是有那龙门境强者坐镇,只不过如今的那位青云阁阁主,那个名为宏战的家伙,在云瑶宗一战身受重创,有跌境的嫌疑,不过也无所谓就是了,毕竟这不算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姬鞅眯起双眼,他谋划千年,为何会选择东玄东荒,真以为青云阁如今的大势之下,只是运道好?
可没有这么简单。
小小一座千羽秘境,那些青云阁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小洞天,那些上古神兽后裔的存在,一旦重回天地,绝非惊世骇俗能够形容。
再就是青云阁西方那座被誉为‘魔沼’的地域,那些并不被武道修士看在眼里的稀薄魔气,连同千羽秘境之内那座名叫‘浔叟’的上古宫殿遗址,最深处禁制之外,是何方天地?
姬鞅抬手在空中一抹而过,便看见那座山河画卷内,以那七座宗门互为表里,纵横之下,恍若天上七星汇聚,很快延伸出一条条纵横脉络。
最终万千条脉络汇聚一起,形成一座悬浮于山河天地内的巨大星璇。
既然你们这些天上之人不讲道理,那我姬鞅何必去问那么多有的没的。
等到东荒一统,天下大势汇聚之下,我倒要看看所谓的天道壁障,有多厚。
老人见少主嘴角翘起,眼中升起一抹戏谑笑容,破天荒有些忧心忡忡,要知道少主的全盘谋划,相比千年之前,可不是简单与天地问道,而是牵扯两座甚至更多天地的大势。
至少那传说中被封禁于幽冥之地的魔域,到时候将会破开界域壁障,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整座东玄州陷入水深火热中,甚至于会牵连整个玄灵大陆九州之地。
姬鞅似乎看出来了老人心中担忧,轻声笑道:“既然天地之内皆为笼中鸟,那我便要看看在天地内外皆动荡的局势下,能不能破开天地壁障。”
他顿了顿,眯起双眸,缓缓道:“何况天底下的人太容易忘本,成为了武道修士,就只想着往哪里去,忘记自己从哪里来,这样很不好,只有亲自经历生死苦难,才能记起自己是谁。”
说到这里,姬鞅神色恍然,咧嘴笑道:“当然,这是老头子当年的想法,在这一点上,我跟老头子是全然不同的,但是眼下都没多大关系了,不管是人心本就如此,还是之所以会如此,全然是因为有那天上人垂钓人间气运,以他心砥砺自心,或者只是随心随意而为,牵扯丝线,便能造成一场场人间难以承受的意外,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将人心万物玩弄于鼓掌之间,我都要看一看这空前绝后的大世大势。”
老人脸上尽是无奈,只是很快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嘴上这样说,其实这千年之中,少主心里不止一次的充满了失望,因为他不止一次帮着一位位天资纵横的家伙,隐匿气机气数,结果到最后,还是都如那江河之中泥沙俱下。
关于这些,少主平日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只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有些伤感。
凡夫俗子有那破镜难重圆,覆水难收一说,身为踏足乾坤境的武道强者,何尝不是如此。
这让老人跟着也有些伤感,千年之前那个张口就能吞天吐地,风流翩翩的少爷,口口声声就要亲自问道那天上人的少爷,如今早已没了那份意气风发,只能躲在背地里与天地对弈。
老人看着少主怔怔出神,也不说话。
姬鞅便取出一壶酒,问道:“一起喝点?”
老人脸上蓦然多了些欣然笑意。
千年光阴,自己极少跟在少主身边,就更不用说一起开怀畅饮。
老人其实有些怀念,在自家少主真正年轻那会,两个人的武道修为还不算高,一起游历东玄州甚至整座玄灵大陆的光景来。
那会儿跟少主两人每次吃了挂落,少主就会在嘴边挂一句话,说天大的事情,也就是一杯酒的事,我姬鞅这辈子就不晓得忧愁是个啥滋味,然后两人开怀痛饮后,一觉醒来,便是天高地阔,新的一天。
老人放下酒杯,新倒满一杯酒,还不忘给少主也满上,问道:“少主这千年以来,还是和当年一样认为?”
姬鞅双指轻轻转动酒杯,轻声笑道:“差不多。”
老人嘴角抽搐,这算什么回答。
姬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眯眼道:“我已经能确定,在那上古之后的圣人合道天地,便是以世间万物砥砺自心,天地间人心脉络,便是那一条条被天上之人拎在手中的丝线,牵扯天心所在,只是我很好奇,上古那场大战的真正内幕,以及在那之后天地为何会万界相隔,甚至于那些所谓的天上圣人,为何会销声匿迹。”
姬鞅最终笑道:“蚍蜉撼树,尤可敬。”
说到这里,姬鞅突然站起身,伸出手掌,缓缓蜷起一根根手指,轻声道:“老头子以自身气数牵引东荒气运,青云阁辰山的气运牵连,搅动整个东荒大势,大秦王朝国祚分崩之时,天道气象溃散,东玄一州疆域主动入局,各方豪阀倾覆之下,天下气运顿滞甚至断流,让囚禁于幽冥的那些畜生有机可乘,破开天地壁障,之后问道天地……”
姬鞅一手握拳,一手负后,身形笔直,依旧如那少年之时,一身无尽风流。
老人欣然长叹。
最后姬鞅转过身,神色冷漠,“万古以来,人心若本就如此,也就算了,人在江湖,生死自负,可一切皆在冥冥之中,算怎么回事?我就是要让天地陆沉,看一看万古以来的那个大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