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府邸,楚天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准备等稳固了武道境界再做打算。
之前在宣明城中心的那座阁楼,叩关破境入丹河,殷裕祥在压制了心底的那份惊骇后,最终还是做出了一个决定,跟楚天这样的人,能留下一些人情是一些,能交好最好,不然的话,自己还是不要去招惹的为妙。
在离开之前,殷裕祥便告诉了楚天一个消息,说是在万里魔域最西边的积雨城,有一座掌握在大秦王朝手里的积雨秘境,天灵地宝物产丰富,有一种仙灵木,能够重塑体魄温养神魂。
殷裕祥当时只是点到为止,楚天抱拳感谢。
虽说两人并未言明,楚天心里却清楚,殷裕祥除了告诉自己,他楚天早已进入了大秦京畿那些高人的眼里,再就是对楚天的身世秘密了如指掌。
楚天坐在一座凉亭内,叹了口气,这就不太好了。
果真如宏战那老头儿说的一样,王明阳眼下只是没有功夫去找自己的麻烦而已,否则的话,自己不要说前来万里魔域,就是离开青云阁,估摸着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楚天想了想,决定不管如何,自己还是要走一趟积雨城。
当时殷裕祥的点到为止,除了提示楚天一些隐秘的消息外,再就是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反正积雨城掌握在大秦王朝手里,对你楚天来说是龙潭虎穴,你去不去,随你。
至于积雨城会不会是殷裕祥计划的一场请君入瓮的阳谋,楚天相信不是。
没什么根本道理,仅仅是感觉而已。
经过两天的修葺,季家府邸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一些生机。
应该是得到了季强的吩咐,这两天除了那个叫季晓渔的少女,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楚天的清修。
如今楚天已踏足丹河境,虽说过程有些惊心动魄,好歹结局不错,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只不过让楚天无奈的是,如今自己的体魄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连续两天运转灵诀,勤勤恳恳的缝补恢复,仍旧如那遭遇了一场兵荒马乱的山河,再就是自己的武魂法相,除了最根本的那座暮霭云上城,城池内的那座院落,便是那条最根本的山河脉络,‘金色长龙’,都支离破碎,进入了‘长眠’。
至于以往汲取入法相的法则灵韵,更是被洗劫一空。
一名苗条少女从庭院外走来,少女看了楚天一眼,俏脸微红,放下手中的一个托盘,“楚公子,这是家主让我帮你送来的‘净灵丹’,家主说希望楚公子不要推脱,对你如今的伤势虽说用处不大,总归是要有些用处的。”
楚天笑着点头。
朝少女摆了摆手,打趣道,“客气,季前辈想多了,我楚天向来都是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推脱个啥子。”
少女微微一愣,有些呆然的看着楚天,实在没想到,在她看来一向谦逊的楚公子,也会有如此放浪不羁的时候。
少女一双水灵眼眸翻了个白眼,看了眼身边的竹椅。
楚天无奈道,“想坐下来歇会,随意就是,你们那位家主大人又不在,搁我这儿,没那么些规矩。”
少女便直接在竹椅上坐下。
楚天一脸的好奇,问道,“有心事?”
少女抿了抿嘴唇,叹气道,“楚公子,你说我的武道天资要是再好些多好。”
楚天哈哈一笑,“怎么,之前看见我以一敌百的背影,觉得很潇洒,风采绝伦是不是?”
少女恼怒道,“楚公子,我说真的呢。”
楚天哦了一声,点头道,“我也没说假的啊。”
少女一脸无奈,瞥了楚天一眼,便双手抱腿,将尖尖下巴搁在膝盖上发呆,怔怔看着地面。
楚天坐直身子,笑道,“怎么,还真是个心事?”
少女闷闷的点了点头。
楚天有些无言以对。
楚天一拍大腿,叹气道,“看在咱们俩的交情上,那我便跟你多说些,你这样想,可就真不太好了……”
楚天抬手指了指院落内的一些花草,经历了一场劫难,侥幸存活,说道,“生而为人,求死不难,如何好好的活着,却不简单。虽然你的武道天资不断最出众,武道境界也不算最高,但是为家族做的事,真不少,分量更不轻。不管是平日指导照看家族的那些小兔崽子,还是帮着演武场上那些堂兄姐妹端茶送水,甚至是自荐帮着家族查探殷家的消息,不管大事小事,都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甚至于比剑一师兄和我出手仗剑相助,更为重要。”
楚天想了想,“因为你的所作所为,都在潜移默化中,天底下好的事情,莫过于潜移默化,这么说,你能接受?”
少女微微蹙眉,默不作声。
楚天笑道,“不接受没事,退一步来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有好好的活着,才能为家族出更多的力,这道理没毛病吧。”
少女点了点头。
楚天继续说道,“既然没毛病,那就很简单了,每个人生于世,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在这季家,自然也就没人能取代你的作用,虽然你不能跟别人一样在拳脚上护卫家族,却一样能在别人不可以的事情上视死如归,这要更了不起。”
楚天双手抱头,向后仰躺倒去,“天底下的人,大多数能找到一百个活着的理由,就不会只找九十九个,所以你没必要苛责自己做的更多,尽力就好,你在那场大战中不死,就是季家少死了一个人,就是赚了,以后能做更多的事,就更是好了。”
“不管再如何轰轰烈烈的牺牲战死,终究是死了,万事皆休。”
楚天将头转过去,看向少女,问道,“对不对?”
少女破天荒怒视了楚天一眼,“不对。”
楚天呵呵笑道,“那就当是不对吧。”
少女神色恍惚,自打她记事起,就跟着家族颠沛流离,从大秦京畿辗转来到宣明城,小时候,她对此的感触并不深,可随着年龄慢慢长大,看着家族中人的一点点变化,越来越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好。
楚天突然站起身,向庭院外走去,笑道,“季勇那家伙,就是吃饱了撑的,正好我眼下闲来无事,过去看看,你就别劳心了。”
演武场上,季勇手提一只巨大酒壶,酩酊大醉,神色悲苦。
难怪季晓渔那丫头一大早就跑到自己那边满脸的愁眉不展,楚天也无奈。
看着那个双眸赤红的壮实青年,楚天呵呵笑道,“呦,这不是季勇师兄,咋了这是,不会是觉得之前那一战,你们季家战死无数,这会儿恨自己武道境界不够高,本事不够大吧。”
季勇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若是在这之前,楚天敢这么说话,季勇保证楚天走不出这个大门,只是季勇虽然看楚天不顺眼,到底是清楚,若不是楚天和剑一两人帮忙,不要说他季勇,便是整个季家,怕是都早已不复存在。
季勇突然抬起头,双眸通红的看着楚天。
楚天无奈叹了口气,第一次见面,给楚天印象就是铁打一般的汉子,眼下眼中的神情,可不是一个伤心伤肺,让人无奈复忧愁。
这份神色,楚天只想到一个极不恰当的词,可怜。
没办法,人生在世本就多有不如意,何况季勇心里这份伤心仇恨,没走那条极端,已经很不容易了。
楚天在季勇身边坐下,问道,“一起喝点?”
季勇点了点头。
楚天便取出一壶酒,跟季勇轻轻磕碰一下,仰头而饮。
季勇也不言语,楚天便不说话。
对于季勇的感觉,楚天不能说是感同身受,终究还是有几分体会。
就好像自己孑然一身,茫然四顾,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天地张牙舞爪的向自己蜂拥挤压而来。
归根结底,就跟凡夫俗子念叨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是一个道理。
而且季勇心里最初的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希望,而是人世间再难见的那份精诚,我愿善待天地,天地可能反哺我季家一二否?
但是天地无情,大道无情,千万年来,从来都是不以人善而早夭。
所以季勇心里就一次次的失落,在泥淖中挣扎,问天地为何如此,人间为何这样。
好在季家那份执念,深入季勇骨髓,这才让季勇始终没有走向极端。
可这样又很不好,因为这种泥淖中的艰难前行,一个不小心,便会坠入比走向极端更万劫不复的境地。
楚天突然说道,“季勇师兄,天底下能登顶武道的,自古以来都是少数。”
季勇点头道,“我知道。”
楚天举起酒壶,喝了一碗,淡声道,“世间万法无情,意外太多,但不管如何,都不是你季勇改变初心的理由,不然的话,失去自我,便是遂了他人心愿,虽然我不清楚最终结果,但是到底有一种沦为他人手中傀儡的感觉。”
楚天停顿片刻,“自古以来,即便是东玄中州的武道豪阀,都有那沧海桑田,兴衰跌宕,何况是你们季家。但是季家最终能看到浴火重生的希望,何尝不是最终的天道反哺。”
季勇愣了一下,深吸了口气道,“道理我都懂,但是……”
季勇有些哽咽,只是说了半句话,便嗓音微弱起来。
楚天轻轻放下酒壶,“剑一师兄说的很对,你季勇若是真想要顺着那条微不可查的心脉行走,有没有想过,现在还活着的人会如何?”
楚天声音骤然拔高,“不会如何,至多也就是如你季勇一样,醉生梦死,然后不知良知。”
季勇抬头死死盯着楚天。
楚天便不再继续言语,始终神色平静,看着季勇。
过了半晌,楚天这才说道,“若是尽力,永远不要以为,更不要愧疚,自己做的不够好,唯一需要的便是更笃定的前行,因为那些失去的人或事,之所以会失去,是因为他们认可那个笃定的你,若是连这一点你都想不透,这么难的活着,真不如一死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