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淡无奇的折叠空间,莫名其妙成为了万年不出世的连珠秘境,邋遢老人嘴里原本无心念叨的气运之争,也成了事实,楚天只得心里无奈嘴角斜扯翻白眼,好在这个号称惊觉道人的老家伙,武道修为不咋滴,鸡毛蒜皮的人情世故是真老道,就连楚天没想到的细枝末节,老人也说的极有道理,接下来的路途,两人便特意再次放慢了些脚步。
短短大半天光景,楚天便觉察到了此处秘境的沸水滚油再次便的冷冷清清,估摸着是进入此地的人,大多数都已隐匿了身形,或了解了此地情况后,已经在暗中蛰伏起来。
楚天并不知道,在幽玄山脉这座折叠秘境现世之际,天下大势,已彻底风起云涌。
青云阁雪月峰,原本只能算作内门三十六峰之一的存在,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雪月峰祠堂供奉的镇山秘宝莫名其妙大方光明,然后后山中一座寻常秘境,灵韵翻滚,竟然浮现出不比北湖福地差半点的气韵法则,秘境之中,一轮明月悬空而生,照耀四方,浓郁的月辉浩浩荡荡,如流水倾泻,将整座山峰笼罩,大有成为青云第一峰的气象,好在如今的青云阁主宏战已是龙门境武道强者,这才镇压住场面稳住了青云格局的诸多意外,只是即便如此,雪月峰在滚滚月韵反哺下,也大有压制另外三大主脉的气象。
再然后有消息传出,说是朝仙峰那位名誉弟子的妹妹,那个叫楚惠的少女,莫名其妙与雪月一脉天地共鸣,成为了雪月圣女,只不过这种小道消息,尚未扩散,便被禁绝控制。
于此同时,极北冰原,有身穿雪白狐裘的老人破冰而出,缓缓前行,老人每一步落下,空中风雪皆瞬间静止,他走到一座终年不见多少外人的城下,停下脚步,缓缓抬头。
对面,一名身材矮小的虬壮老人从城中走出,神色复杂,望向那个站在城门口的高大身影,后者扯了扯嘴角,浑浊眼神蓦然清明。
沉默许久,高大老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我要出去,你拦不住。”
矮小老人叹息一声,“你非要如此?”
高大老人神色不变,“我玄冰子说话,何时变过?”
话音落下,他一步缓缓踏出。
只是刹那,如迟暮老人如同静止在时空中的缓慢步伐,骤然若风雷落地,整座天地轰然齐鸣,周身千丈,乾坤倒转,不过十数息光景,整座起于平地的冰雪雄城,如烈日下的冰雪,消失不见。
一丝鲜血从高大老人嘴角溢出,已有百年不曾有丝毫情绪波动的高大老者望向远处,破天荒露出一抹怅然若失的神情,莫说千年万年,便是生生世世又当如何?
只要你想要,我愿倾尽所有。
你不愿看我一眼,那是你的事,我愿守护你生生世世,那是我的事。
高大老人喉咙微动,他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已经有些恍惚,好像是已有万年,在天地极远的地方,有一位生于‘市井陋巷’的少年,远远的看过她一眼,便被她的风华彻底折服,可是即便他在那座天下,在无数人眼里,都算得上名副其实的世家俊彦,天之骄子,可在身为月华圣女的她面前,依旧卑微不值一提,他知道她的身份,更知道她身上的责任,所以即便再如何倾心仰慕,也只能将所有情愫压在心底,即便他知道,她有可能一生都不会看自己一眼,可那又如何,他能在远处看到她一两眼,便心满意足,此后千年,他不顾一切风险阻挠,一步步成为她身边的神卫之一,成为天地间最接近她的身边之人,原本以为能由原来的一两眼变成时常看见,却不料天道崩塌,纲常破碎,她只得为了守护亿万子民向死而生,他还记得当初那一瞬她的毅然决然,他的惊惧怯意,让他此后万年都愧疚难当。
他怎么配得上她,可正因配不上,这才好,才对,但是不妨碍他倾慕她万年不变。
老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布满皱纹的沧桑脸庞,有些羞愧涨红。
你看不看我无所谓,但你以后应该会记得,我玄冰子,愿万年守护,为你与世为敌!
……
东南魔域,秀雪湖。
天地低垂,风云静止。
一位身穿血红长袍的俊逸年轻人笑眯眯看向在湖畔四方错落而立的各方天骄,从神桥境到元婴境皆有,只是眼下这些随便一个名字都能在别处引起哗然的武道天骄,皆是脸色或涨红或铁青,秀雪湖更是有一片片殷虹尚未彻底被湖水稀释消散。
湖畔一侧,吕真神色阴寒,就要站起身,被尉迟恭一把按住肩头,缓缓摇头。
能成为万里魔域之主,以修罗杀道开辟一脉,与青云阁分庭抗礼,让大秦王朝那位退让一步,武道境界,有多高?
即便是压制在同境,可千百年来的气韵积累,真能当成同境来论?
一位来自大秦京畿的武道天骄,抬手抹了把脸上血污,沉声道,“前辈如此仗势欺人,就不怕大帝事后亲自与你算账?”
有血公子之称的年轻人呵呵一笑,“你让他王明阳来找我试试?”
话音落下,便见那一身血色长袍的年轻人随手一袖拂出,已是半步元婴境的年轻男子,身形砰然炸裂,只剩一滩血水洒落湖面。
噤若寒蝉。
另一处,一名手捻佛珠的年轻和尚神色悲恸,默念了句‘我佛慈悲’,血公子挑了挑眉,“这位便是咱们断空门的一念佛子司空大师?”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轻声道,“前辈杀念太重……”
血公子笑眯起眼,哦了一声,“下一句是不是要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年轻和尚苦笑无言。
世间真佛,从来都是一步步从泥泞走出,何来立地成佛一说?他本有一念,偏偏生出千念万念。
血公子想了想,掐指一算,呵呵道,“你不该死,可也不该活,这可如何是好?”
年轻和尚只得微闭双目,面色悲苦。
天地原来不该如此,人间原来不该这样。
可上古之后,天道崩塌,便是佛尚且不自知,渡己尚且难如登天,如何渡人?
血公子已经一手抬起,就要拍下,远处有一道身影如长虹挂空,轰然而来。
是位换了一身素白长袍的年轻身影,身形未至,有宝相佛光冲天而起,一线大潮扑卷开来。
年轻和尚睁开眼,神色怔怔出神,看着那个瞬间而至的罗汉身影,同样手持一串琉璃念珠,念珠四周,一道道佛文真经流转不断。
血公子眯眼看向及时赶来的年轻罗汉,啧啧笑道,“厉害厉害,还真能破开牢笼出来,不愧是咱们东玄东荒唯一的一尊真佛啊。”
年轻罗汉双手合十,身后骤然有数十丈罗汉金身缓缓浮现,佛相之上,有‘静心’、‘妄念’四字真意,灵韵盎然。
血公子讥笑道,“我就说如何能破关而出,原来是自困囚笼的昏招。”
年轻罗汉轻轻捻动手中佛珠,“顺心而行,念头通达,何来自困囚笼?”
血公子笑眯眯道,“这么说来‘静心’本就是你们佛门箴言,‘静虑’也是你们佛门要义了?”
年轻罗汉眼帘低垂,“若能一舒胸臆,执念亦是佛心。”
血公子笑意更胜,“果真不愧是龙树师兄,好一个一舒胸臆,真是为师弟我好一个解惑啊。”
年轻罗汉缓缓直起背脊,淡声道,“不管如何,今日有我在,你都不能为所欲为。”
他话音落下,周身雪白长袍如风盈满,鼓荡而起,沉声道,“我孙龙树入定坐禅八百年,今日偶得佛法定心,敢拦修罗杀孽。”
孙龙树。
或许大秦王朝已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个名字,可若前推六百年,搁在整个东玄东荒,也绝对当得起如雷贯耳四字。
就像大秦之前四百年前的大魏之主李荣疆,在没有离开东荒前往东玄中州之前,如一座压在方圆亿万里武道修士头顶的一座大山,只是随着那位东荒共主消失在东荒视野,之后各方混乱,大秦强势崛起,玄煌大帝横空出世,那位大魏之主的名声也彻底泯灭,不再被人提起。
在没有踏足武道之前,想着武道开灵可力拔山河,踏足武道之后,想着神桥之后可御风而行遨游天地,神桥之后,心心念念武道登高一览众山小,站在高处俯瞰山河后,长生大道便是无数人的梦寐以求。
人心如此,天地如此。
只是容颜依旧年轻的罗汉认为天地本不该如此,八百年前,他看到世间万千苦难,哪怕放弃卓然于世的声名地位,也想要求得心里的那个唯一,八百年中,他修成四千八百法相分身,走遍东荒四野,看尽世间沧桑,在他眼中,天地间可没有他孙龙树的卓然而立,却不能没有那缕春意盎然。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什么三千大道,什么武道长生,对他孙龙树来说,都不过如此。
这数百年来,他孙龙树已无愧于己,却有愧于天地,在他孙龙树视野所及,有魔道肆意横行。
一身血红长袍的年轻人扯了扯嘴角,他一手负后,一手缓缓抬起,淡声道,“若是心定,何需定心?”
年轻罗汉只是双手合十,做慈悲悯苦相。
如大日放光明,瞬息之间,天地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