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楚天跟剑一两人‘劳心劳力’,吕真有些无奈,什么跟什么呐,说好了这次来青云阁,只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就成,怎滴还这些个费心费神的事情,你楚天被誉为天运之子,难道不应该是近水楼台才对?人身小天地,何谓人身小天地,说直白些无非是人与人之间就像是天地之隔,既然如此,你楚天的立身之本,不管再高再稳再重,对于别人来说,算什么?不是说没有用,只能说不见得是别人行走世间的根本,既然如此,何必强求自己的规矩落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站得住脚,还有你剑一,他楚天一个人在原地转圈,那是他自己想要集百家所长,融万物于一身,你一个只求一剑解决天下事的家伙,跟着参和个屁。
吕真一口气喝光一壶酒,随手再拿起一壶,环顾四周,眯起眼啧啧点头。
不愧是青云阁,方圆三千万里的执牛耳,气魄就是不一般,小小一座庭院,便别有洞天,至少他吕真走过这么些山河,风风雨雨,真没见过多少地能比得过这座小庭院的灵韵浓郁。
透过那座名叫雨芯的池塘,能看见半山腰处,云海如那海市蜃景,不止如此,在庭院远处,更是有一座真正的湖泊悬于虚空,被山水寻龙师以山河秘法炼化之后,再以灵纹师的通天手笔使之悬空,此刻望去,细细密密的雨水落在湖面,和云海交织在一起,可不是雨落云海湖悬空,山水悬空神气来。
吕真轻轻吸了口气,缓缓饮酒。
有些人,哪怕算不上同道中人,却是说不上来的那种朋友,无需多言,只是坐在一起,自顾饮酒,就觉得身心畅然。
剑一依旧跟楚天慢慢闲谈,却都是一些涉及大道根底的重要事,两人并不忌讳吕真在一边旁听。
剑一停顿了片刻,轻声道,“世上最伤人的,其实不是那些所谓的大灾大难,不是敌人的明枪暗箭,给我们的巨大压力和绝望,恰恰相反,是身边最亲近之人的一些无心言语,因为太过亲近,所以一些能触动心弦的无心之言,便会无形之中无限放大,这以后或许会是楚师弟你斩道的最大壁障,因为你眼下走过的道路,不管如何否认,都是真正的你,也会遇到真正的人和事,甚至于你这一段时间长河经历的愈加丰富圆满,将来的武道便越高,说能容纳的天地便越广,可越是如此,你就越是不想失去这一切,甚至于现在才刚开始走,就有些踟蹰,有些时候会心生失落和无奈,让你心底的那份杀机,暴露的更加没有轨迹可寻,反正修罗杀道,理直气壮。”
楚天皱眉沉默不语。
剑一神色凝重,接下来的话更是直叩楚天本心最深处,沉声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眼下所走的这条路,或许本就是另外一个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你在走,让你多看一些世间的可能性,或者说,天下的一时一地,凡俗市井,有那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你楚天眼下的经历,同样如此……”
剑一伸出手掌,翻转了一下,“我们退一步来讲,人生逆旅,时间长河,一道道渡口,每一道渡口每一只船,说能承载的旅人就那么多,既然有人上船,那么必定得有人下船才行,你若是执念于身边之人的离去而踟蹰不前,本就是最可怕的另一道心关,不愿意放下,不是错的,也不是不好,可放下了,难道就真的是不对?这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剑一手指向远处云海悬空山河,“千峰映水,雨霁天清,要的是一个纯粹。”
楚天眉头紧拧,站起身,深深呼吸一口气。
剑一笑道,“话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想想。”
楚天点点头。
吕真眉毛一挑,看着你们这些人的武道登高,真是一个累字了得,亏得我吕真不用想那么多,也不会去想,不然整天活的人不人鬼不鬼,一个不小心,就怕下一刻的自己不再是自己,娘的得有多累,一点点看不破,就他娘的是生死大敌一般的心魔,揪心。
剑一拿起一壶灵酒,在石椅上躺下身,屈指一弹,便有酒水自动飞入口中。
岁月悠悠,庭院内万籁俱寂,三人自顾闭目养神,吕真手指轻敲石凳,神色洋洋得意,剑一神色平静,双手垫在头下,腿搭在一起,轻轻摇晃,楚天便以手托腮,眉宇微拧。
天水一色水蒙蒙。
许多画面在楚天脑海一一浮现,然后如水泼墨画,缓缓变淡。
从小时候的天之骄子,到后来父母走后战战兢兢的看待天地,然后在桃花巷看世间的人心和诡谲,之后的一切一切。
楚天忽然睁开眼,脸上升起了一抹笑意。
剑一也是睁开眼,看向楚天,“想明白了?”
楚天思量片刻,像是在斟酌言语,然后轻声道,“每个人都有私心,我自然希望身边的人永远都能留在身边,所以就算明白了所有道理,还是不愿意走下去,现在也一样,哪怕明白,但我还是希望自己的本心不变。”
剑一皱眉道,“这可就不太好了。”
楚天淡然一笑,“是不太好,不过要是将来有更好的答案,我还是会考虑的,比如身边之人哪怕不再身边,只要是他自己的意愿,并且能够顺心开心,那我自然会尊重他人。”
楚天停顿片刻,缓缓道,“当然,我还是希望,不管是人还是事,故人有重逢的那一天,故事有能拿出来晒晒太阳的时候,日头正暖,清风明月,遐想往昔,应该是很好的画面。”
剑一脸上升起一抹笑意。
吕真呵呵一笑,讥笑道,“不容易不容易,饶了这么多个圆圈,总算是没白走这么些路。”
吕真竖起大拇指,“希望楚师弟早日返璞归真,到时候好发现,你现在想的一切,都是狗屁。”
楚天笑着点头,直愣愣的看着吕真,就只是笑着不言语。
那笑意,吕真一身鸡皮疙瘩,颤了颤,“几个意思?”
然后楚天笑意更加玩味。
吕真这才反应过来,破口骂道,“滚你个蛋,你才是狗屁呢。”
楚天撇了撇嘴,懒得跟吕真多说话。
实在是没法说。
想当年两人分开那会,他楚天的武道境界虽说低的可怜,可这叫吕真的王八蛋,也不比自己高到哪里去啊,眼下自己还在神桥六境乌龟爬爬,这王八蛋竟然已经是元婴境武道强者了。
楚天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看向剑一,担心问道,“真没事?”
剑一翻了个白眼,气笑道,“你希望我有事?”
楚天呵呵笑着摇头,“那还是没事的好。”
楚天拎起一壶灵酒,小口喝了一口,无奈道,“小时候就想快点长大,觉得长大了才能干许多小时候不能干的事情,可长大了才发现,还是小时候好,至少不用整天东奔西走。”
剑一揉了揉眉心,头疼,“你就知足吧,当是游山玩水就可以,我真身还在青云祖地,眼下这具分身,比你可不是更劳心劳力,这刚从东海白泽城那边过来,接下来就有要去北边的平沙原。”
楚天笑道,“能者多劳嘛。”
剑一冷笑一声,“能者多劳?比武道气运,我剑一比师弟你可是差远了,比修为境界,我也是才踏足元婴境。”
剑一揉了揉脸颊。
楚天却是抬手抹了把脸。
剑一突然哈哈一笑,“当然,没有楚师弟你,我们现在可能都要多承受一份天道威压。”
楚天只能无奈叹息。
天机武运,在某些程度上,的确有极大裨益,可何尝不是一种桎梏,要知道天底下,从来有一种不讲理的存在,即便不要一丝天机武运,也能武道登顶到极致。
剑一突然记起一事,抬手抖了抖衣袖,手上便多了一件雪白长袍,笑道,“这是我从老头子那帮你讨要过来的,是一件上品法宝,能扛得住元婴境强者倾力一击,算是你帮我挡住那份天道威压的谢礼了。”
楚天愣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这感情好,早就向在青云商会弄一件法宝品秩的灵甲来着。”
剑一一脸无语,黑着脸道,“这么不客气?”
楚天更是瞪大了眼,诧异道:“客气啥?跟剑一师兄你客气,那不是不给你面子么?”
一边,吕真竖起大拇指。
剑一深吸了口气,不再言语,转头默默向云海望去。
当初第一次前往东海暮霭城,也是他剑一上山之后第一次下山,原本只是觉得楚天有些意思,再就是想要跟那一丝天机武运扯上关系,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楚天一个响指,便将雪白长袍穿在了身上,大小正合适,低头左右看了看,如在身上披挂了一层细密沁凉的流水,“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就是可惜太扎眼了些,这要是以后出门被那些个漂亮师姐师妹看见了,多少是个麻烦啊。”
吕真啧啧无语,摇头道,“脸皮真是个好东西。”
楚天看了吕真一眼,“你有?”
吕真懒得多说话,只觉得自己瞎了眼才会认识这种人。
剑一也是没好气的扔过一枚玉简,“这件法袍名叫‘太清’,虽然不算太好,品秩也不低了,即便是咱们那位金冠阁主都极难炼制成功,玉简上是炼化法袍的灵诀,可随心所欲改变‘面容’,控制大小,法袍内有洞天,可汲取天地灵气,链锁雷源法则凝练雷泽,所以有‘水洗天地清,雷发动太虚’的说法。”
楚天哪里还不清楚这件名为‘太清’法袍的分量,满脸笑意,“多谢剑一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