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向东看着满天洒下的火纹雨幕,扯了扯嘴角。
自打自己踏足神桥境之后,十数年间,不光最初在大秦京畿,还是在这青云阁,哪怕越阶之战,也从未被人稳稳占据上风,更不要说口出狂言问自己要不要更爽一些。
党向东看了眼双手之上的血痕和袖口破碎裂缝,再看了看以云巅步在空中闲庭信步的楚天,脸色说不出的怪异,有灼灼战意,有惊异,有愕然,有好奇,还有一些恼怒。
那些火红刀罡着实诡异,竟是无孔不入一般,只要自己的山岳法相出现丝毫破绽,便能浸入其中,虽说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威胁,可终究是不容小觑,需知多少的阴沟翻船都是蚂蚁蚕食慢慢吞象。
空中的火纹刀意,如一条条流淌的溪涧长河,悬空而不坠,一些个飘扬激荡的火纹,就像是溅起的浪花,激荡不已。
楚天同样一身气机运转到极致,精气神如拔地而起的剑气长虹,直冲云霄,与此同时,从轩辕青青那儿传授的灵犀法决更是同短刀明法浸润在一起,在空中轻轻踩踏,如同蜻蜓点水,每一脚落下,都有大片流云砰然炸裂,左手剑指横在胸前,右手轻握短刀,斜指地面。
楚天深吸了口气。
丹田之中,一朵金莲上有一颗颗金色露珠缓缓流淌,然后延顺脉络坠入丹田池塘。
蓦然之间,虚空有一条金色气流横空掠出,原本在空中扑卷开来的火纹刀意突然齐齐一震,萦绕楚天周身一个画弧,然后如火莲收拢,随之猛然绽放,一缕缕刀意长虹竟是如同游鱼破开水层涟漪,宛若瞬移一般,凭空消失之后,轰然出现在党向东身前,然后就看到一朵朵火莲花瓣一样的刀意长虹直接撞在了党向东周身的山岳法相上。
一座座十数丈高的山岳法相如幻影不断涌出,所过之地,山岳之势让虚空轰轰作响。
然后不等僵持在一起的火莲刀意和山岳法相最终炸裂,党向东一脚猛然踩踏在地面之上,身形如同一座山岳,绽放出一道道玄青色气流。
山岳所在,我党向东皆可搬山而行。
随着他身影幻化为一座山岳横亘虚空,便看见那双巨大臂膀,以古老的诡异姿势交叉在一起。
整座龙门峰,如同发出地牛翻身一般的滚动。
一股浑厚的气势从地上腾空而起,向虚空卷去。
楚天手持明法短刀,以灵纹之法在虚空刻画生发春雷,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座刀意弥漫的火雷大阵。
一上一下,天地之争。
四周数千丈外,围观之人看着中心那渊渟岳峙的两人,都是口干舌燥。
天空是滚滚火雷大阵,如夕阳西下铺满天空的火烧云。
地面是尘土飞扬,如地面起云雾,滚滚不断。
两人神色自若,看着对方身后的恐怖异象。
若非借天地之威,即便是丹河境武道强者,也难以造就如此恐怖画面。
楚天丹田之中已有金莲缓缓震颤,他单手持刀变成双手握刀,缓缓举起在头顶。
短刀明法开始不断震颤,发出刺耳音鸣,如火凤呼啸,长鸣于天地,透露着可与天地争锋的桀骜气机。
党向明嘴角微动,猛然跺脚。
然后山峰大地如同分裂开来,滚滚尘土中出现条条青色长龙般的灵罡,凝集在一起,似乎要冲开天地束缚。
火海雷云如四面八方的潮水,疯狂流窜。
地面有人向天出声,龙卷四起。
空中,楚天双手短刀竖直一线,猛然斩下。
地下,党向明双手托天,地龙出水。
只是神桥境的一战,唯有不讲理三字可以形容。
可天底下千万年传承,何曾讲过理了?
天地相撞。
雷云火海疯狂席卷。
山岳龙卷肆意横流。
天地间被笼罩上一层火雷尘土交织的世界。
久久不散。
足足半柱香后,天地清明,只见两人都是身退数百丈后,胸前衣襟鲜血一片,一人单膝跪地,大口喘息,一人以手拄刀,抬手擦拭嘴角血水。
……
战场另一侧,饕天几人经历一场生死大战,总算是还魂了几分,青云外门第一人饕天,看了眼一身衣衫破败还是有几分风流气的付春秋,咧嘴一笑,恐怕之前那场大战,就这家伙最讨巧,最后一击双双点到为止不说,之后也各退一步,可以说是伤势最轻,不过饕天对这种家伙是打心底不喜欢,看着就难受,道貌岸然的玩意儿,所以连打招呼的兴趣都欠奉。
付春秋脸色深沉,看着战场中的两人,不知在想什么。
排名第二的玉罗汉,已经不知死活,更不知踪迹。
女子白芷依旧青裙白剑,站在高处,脸色清寒,如一轮清冷明月,让人敬而生畏。
司马晟民咧着嘴,哀叹不已,他身边的女子水彩看着自家公子,眼眸米成月牙儿,满是笑意,自家公子看似对楚天的进境如神很是懊恼,实际上她知道公子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就像她一样,别人再如何玉树风流,就算是那个付春秋,管她什么事。
曹恩跳崖不知踪迹,俞芳和田渊伤势不重,田渊环顾四周,眼神怪异无比,心里不断嘀咕,弄了半天,青云外门比起内门还要卧虎藏龙啊,原本以为自己藏拙已经够深的了,不想水干池见底,蹦跶出来这么多的千年王八万年龟。
至于周围其余二十余人,不出意外,便是此次内门弟子选拔试炼的幸运儿了,板上钉钉的内门弟子,并且一旦进入内门,分量一定比以往选拔出来的内门弟子重上不少。
饕天闲来无事,看了看满是狼藉的山头,径直走到司徒明月身边,手腕翻转,取出两壶灵酒,丢在司徒明月身前一壶,后者不要说已经双目无神,便是五脏六腑都已被打击的空荡荡的。
饕天抬头看了月清儿几人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你们的眼光都不太好啊,竟然认了个这么不济的家伙当老大,还五雄,我看还是叫狗熊的了。”
马宏砧狠狠揉了揉脸颊。
郭林微微皱眉,眯眼看向饕天。
红锦早已是那个失魂落魄模样,已提不起什么心气。
月清儿秀眉微蹙,沉默不语。
饕天觉得好笑,眉毛一挑,看向郭林道:“呦呵,咋了,你还不服气咋地?”
饶是僵尸脸也忍不住嘴角脸颊抽动。
饕天哈哈一笑,喝了口酒,打量着司徒明月:“这些年真是白让我废了那么些心思,就你这心性,还敢去抬头看他剑一?”
饕天讥笑一声。
实际上除了他饕天和司徒明月两人,从无第三人知晓,司徒明月之所以先前会站在这里,党向东之所以会答应,皆是三人之间的一桩密谋,于大势无伤大雅,青云阁知道了也没什么,但是于自身可就是大事了,甚至是大势!
饕天以秘法帮助司徒明月淬炼神魂,提升那口精气神的高度,从而在关键时候,可分享楚天身负的武道气运,这种上古神魂术法,恐怕在整个青云阁,除了他饕天得天独厚,便再没有第二个人,即便是青云阁主也很难做到,至于饕天,当然能以自身的本源秘法,吞噬楚天除了体魄之外的一切,至于青云那三分文运党向东能不能拿走,愿不愿意拿走,一来需要党向东做出做种抉择,是否死心塌地效命于玄煌大帝,再就是得问过他饕天才行,也就是最坏的结果,饕天代替楚天这一战。
三方,皆大欢喜。
至于中间人为何会是司徒明月,自然某些不为人知的秘闻,更能牵引和斩断楚天身上所背负已完全沉淀的气运。
因为他手上,有一枚篆刻有‘得天独厚,气满桑田’的撰文玉钵。
饕天就觉得很有意思,这个不惜以任何手段积聚自身气运,淬炼自身剑意的家伙,到头来心性的坍塌,竟是如此的壮观,简直就是滔滔江河急转直下,就像是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积累的家底,到头来发现还不如别人随意游山玩水来的厚实,怨天地不公,怨世间不平,然后便失了神智,走火入魔。
大器晚成,厚积薄发,求的是一个堂堂正正,最起码是自己对自己的肯定,对自己心性的精诚,连自己尚且不信任,希望天地信任你?
饕天实在是忍不住有些讥笑。
饕天也不在意月清儿几人心中怀疑,他这个外门第一人,为何会跑来跟他们唠叨,便是落井下石,也犯不着,或者说根本就看不上,只是自顾小口喝酒。
实际上饕天心里想着的是下一次跟楚天之间若有一战,胜负真不好说了,可惜当初在千羽秘境那座宫殿遗址,自己的神魂尚未稳定,不能全力出手,否则现在的饕天可就不是站在这里了,而是至少站在丹河巅峰俯瞰这座龙门峰。
这倒不是饕天的心性不行,不相信自己比不过楚天的武道根基,实在是他心性太好,知道天底下从来没有好事让自己一人独占的道理,所以也就看得开,正因为这样,他对所谓的内门,根本就不会放在心里。
月清儿突然看向饕天,问道:“这一战谁会赢?”
饕天微微一愣,看向这个心性不算好,但也不算差的女子,抿了一口酒水,摇头道:“我哪知道,那个叫党向东的隐藏之深,便是连我都没多少把握,我也是后来听说,那家伙在大秦京畿,当初也是能排进前三甲的存在,何况已经是神桥九境,至于那个楚天……”
他顿了顿,有些无奈道,“武道根基扎实的不讲理,甚至都能说是沉重的拖泥带水了,这要是搁在别人身上,别说破境,想要抬腿走一步都难,虽然只是神桥五境,可他这一路走来,哪一战不是越上三四五六阶的?”
饕天哀叹一声,“人比人气死人啊,那个楚天不愧是名誉弟子,当真是我这辈子见过同阶之中,最厉害的……狠人!”
月清儿微微皱眉。
饕天淡声解释道,“一旦打到这种境地,就算是对手不想打,只要不死,就是拼着武道根基手损,也会分出生死,根据我的了解,从无例外!”
饕天摆摆手,“反正我没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惹这种家伙。”
月清儿秀眉紧蹙,就是郭林两人也一脸疑惑。
饕天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不然你们以为呢?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月清儿几人依旧不敢相信,若武道根基受损,不就等于自毁大道?
可惜他们根本不知道青云外门第一,神魂双生的饕天,对天地万物的了解和看法,万物皆可吞,更恐怖之处,能衍化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任何信息。
所以饕天相信,楚天有重塑武道根基的办法。
以东荒半国疆域的武道气运为代价全力一击,谁敢想象?
至少他饕天在从浔叟遗址出来后,不敢想象。
……
两人全力一击过后,龙门峰山顶的青石广场,顿时被轰出一个方圆足有千丈的巨大坑洞,足足过了数十息,才再次站起身。
党向东脸色惨白,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纵横十数道刀罡掠过的血痕,即便是有山岳法相和灵罡护体,也是血肉模糊的惨淡光景。
反观那个双手持刀拄地的年轻人,大口吐出几口血水后,双眸中竟是战意不减,反而升起了一抹诡异的血红,有杀机开始弥漫。
党向东皱了皱眉,难不成传闻是真的?
青云弟子斩道入魔?
党向东扯了扯嘴角,双袖有灵元萦绕,慢慢浸润体内伤势。
十年蛰伏如小睡,今日一战不过就是大睡一场。
只是天底下,同境之中,有人能让自己大睡过去?
党向东想了想,他轻轻招手,十数座支离破碎的山岳法相合拢为一,被他收入手中,然后缓缓向前走去。
都说你楚天是天选之子,若是我党向东打杀了你这天选之子,又当如何?
党向东深吸了口气,对于周身不断滴落在地的鲜血,浑然不在意。
当初从大秦京畿被迫前来此地,党向东心中就有许多不服和不屈,可不屈又能如何,这十数年来,他想过无数次,自己要如何走,听天由命顺势而为,逆天而行我为巅峰,只是东玄东荒无数的武道天骄,折断于龙门之下,让他始终没有做出最后定断,直到之前,他心中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个天大意外。
王阳明已经身受重创。
天下风云已成气象。
如此正好,正合我意。
今日我党向东赢了天选之子,那么下一个就是去与天争胜!
楚天双眸血红,一股股血腥煞气呼啸不断,与周身火纹融于一体。
真人,求真,何为真?
无非是先接受自己,承认自己,我便是我,才能再看其他,别人,天地,万物。
自己尚且不自知,何来以真字看天地?!
楚天深吸一口气,我楚天便是楚天,昨日是我,今日是我,明日依旧是我!
至于在我承认自己之后如何承认天地,重要吗?
重要也不重要,因为人身小天地,一样可以是那大千世界。
那么今日我楚天纵然杀尽天下逆我者,又能如何?
血红刀意在楚天周身绽放开来,如同滚滚洪水,铺天盖地!
党向东哈哈一笑,双手化为玄青山岳,向那滚滚洪水一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