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是那月色朦胧,窗外,是那明月清风,楚天则是已经完全浸入坐观观想之境。
实际上武道登高就是如此,要沉得下心,静得下气,还要看得见凡事繁杂,容得下细思推敲,只要慢慢行走,其实走到最后,便会发现所谓的武道根骨,其实也是锦上添花而已,当然,在这之前,对于天底下很多的人来说,永远无法看到这个真相,因为在他们眼里,境界高低,武道强弱,就是武道资质而定,却不知道那些个积水成渊,聚沙成塔,积土成山的道理,本就是千万年来先人给出的一条通衢大道,只要诚心诚意,仍旧能大器晚成。
不过楚天还是暗自感叹,或许,这些便是冥冥之中天意的一条脉络,或许所谓的天意,也在观看人心。
楚天自然不同,武道资质也有,根骨不差,福缘同样如此,际遇更不用说,不过楚天没半点的懊恼或者自负,正如他一路慢慢行来,自己所有的成就,都是一步步积累而来,福缘际遇同样如此,这才在丹田之中营造了如此浩瀚景象,如那传说中的八百里洞庭小洞天,云蒸霞蔚,气蒸云梦,一朵朵武运金莲光华绽放,一道道灵韵凝聚的水波缓缓荡漾,一幅幅绚丽画卷,如那仙人卧空,逍遥风流,更有那一人抬头仰望,眼神坚毅,好似想要看看世间更多的美好,甚至于楚天能觉察到,自己体内的那口纯粹气机,已完全孕育出了一丝灵性,不需自己刻意运转,已经能主动在经脉窍穴四处游曳,巡守边关,若有余力,帮着自己开疆拓土,去一些人烟荒芜的偏僻之地,帮着贯穿那些尚未连贯的窍穴府邸,勤勤勉勉的为那道神桥添砖加瓦。
这一副场景,楚天看的很是欣慰,一次次的灵韵枯竭,神魂动荡,金莲寂灭,步步为营的挣扎,总算是苦尽甘来,虽说楚天也不清楚,在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情况,会不会自己拥有的一切突然崩碎,化为虚无,但是楚天觉得即便如此,也不必放在心上,就像之前他想告诉古琰的那些话,有些事情,既要拿得起,也能放得下,只有如此,才能顺势御风遨游,逆势逆流而上。
楚天缓缓沉浸心神,看着自己体内小天地的气机运转,同一时间武魂法相也是如有仙人泼墨作画,一座座巍峨耸立的高山,一条条滔滔不息的江河,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城池,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道路,皆是楚天曾经走过的山河,看过的天地,甚至于楚天终于再次看到了那条贯穿天地的金色脉络,如一条巨大金龙,贯穿于山水之中,蜿蜒盘旋。
楚天曾问过姬鞅,既然万物皆有灵,在当初的东玄大帝眼中,应该是那众生平等才对,那大的不去说,只说最寻常的凡夫俗子,跟生于武道豪阀的天骄之辈,一出生便云泥之别,还谈什么众生平等?
姬鞅的回答很简单,万丈高楼平地起,从地基开始慢慢打熬,步步为营,于凌虚蹈空,走到高出,还得返回重新看看脚下的地基稳不稳,有什么不同?
然后姬鞅指了指头顶,脸上有一抹极为罕见的异样。
楚天当时点了点头。
所谓的平等,与所谓的一样,绝对不是同一个意思,可能在姬鞅也不清楚的天上,真有那种看待人间天地皆为芥子的存在,在那种人,或者已经不能说是人的存在眼里,不过是看待心里一个个的可能,不管是谁,最终走到那个可能的机会一样,只是道路不同,从而衍生出另外的一种殊途同归。
所以楚天有时候也想,若真是如此,那天上人真就没什么可怕的,即便站的再高,依旧是一群不曾看透本心的家伙而已。
楚天想了想,或许天下人,对于当初消失的那段上古时间长河,都有极深的误解,所谓的武道登高,哪里是什么一条纯粹的求高之路,而是应该再加上一个远字才行。
当然,也只是有可能。
不过在这之中,楚天还有一种模糊的感应,那便是观看天地脉络人心的同时,这是他山之石的观悟之法,是不是同样存在一条不为人知的误区,比如说,观看他人身上的那些好,自己也觉得很好,便想要拿到自己身上,但先不说合不合适,一旦真的拿了过来,会不会便会横生出一条因果来,甚至会变成以后的波折,再比如他人身上的好,让自己看到的是人生在世,永远无法达到的圆满之境,那么缩小到武道根祇,便永远没有完善的污垢琉璃,从而始终难以真正大道登顶,这还算好的,坏一点,在心境上留下一条缝隙,随着步步登高,便会越来越大,最终好似从恶如崩,心道武道皆崩溃,再或者,延展到自身,在他人身上走不出,便画地为牢,形成以人为镜而从不自省,宛若身陷幻境。
种种可能,让人防不胜防。
楚天不知不觉,背后浸透一层汗水,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便是自己眼下所走的这条道路,或者说刘广以及一笔道人,甚至于姬鞅,为什么会给自己留下了这样一条选择,如传说中的圣人斩却自身三尸,破而后立,因为在姬鞅眼里,想要走到最正确的那条路,只有万千个楚天中的一种,而在这之前任何一点小的差池,便有可能变成下一个姬鞅,或者说是下一个东玄大帝。
自知,自知。
自知者明,知人者智。
天底下的聪明人很多,太多,但是聪明的笨人,很少。
楚天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难怪都说武道登高,修力容易修心难,甚至太多的人根本不愿意去修心,或者走那条最简单的路。
楚天睁开眼,抹了把额头冷汗。
怔怔出神。
沉默片刻,楚天还是安慰自己,慢慢来,不急。
只是有些事情,一旦临近关口,不是急不急的事,嘴上说着不急,心里如何能不急?
楚天只得摇了摇头,知易行难,也分大小,这该如何是好。
可静下心来想一想,便是急了,又有何用?
换句话说,知道没有用,一样急。
最后楚天只能取出那座飞来峰,停下心里那些繁杂念头,取出月华石缓缓炼化成浓郁灵韵,滋养这座手掌中的青山秀水。
楚天就这么坐在桌旁,盘腿而坐,一手拖腮,静静望着吞云吐雾的小小山峰,希望自己哪天能快而有序,不用有这么多顾忌。
很快就要拂晓时分,坐忘修炼了一夜,楚天第一次感觉有些疲惫,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走到床畔仰头倒下,安静躺了一个时辰,这才再次起身,走出酒楼息站。
走出酒楼息站,楚天伸了个懒腰,放松了一下心情,原本打算继续东去,最后决定还是在这座乾源城继续走走看看,乾源城虽说不大,甚至于那位城主才只是初入丹河境的武道修为,不过数百年来,据说哪怕城外十里乱世大战,城内依旧安享太平,对于此,说是那位名叫昕元的年轻人,在数百年前化虹远去后,数十年文风深入人心,还有说那位年轻人当初离开之际,留下了一道文运传承,等着有缘者到来,一旦在城中心生觊觎之心,便会遭受天雷劫罚,当初就有一位张狂至极的武道修士,据说以极其玄妙的神通手段,在城内刻画了一座座的灵纹大阵,皆是以上古流传的道德文章和锦秀诗篇问阵基搭建而成,想要看看当年那位名声煊赫的年轻人,是不是有传说中的那样神迹,然后那个张狂家伙便在城头枯坐了十天十夜,具体经历了什么,也无人知晓,反正最后倒是没见有什么天劫雷罚,那人倒是摇身一变成了乾源城守门人,直到百年之前才说是完成了约定,摇头叹气的离开。
若非那人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元婴境强者,并且所修武道跟文运没半点牵连,怕是都有人开口大骂故弄玄虚,指不定当初那年轻人便是他,以这种手段骗取人心,汲取那份冥冥之中的气运。
楚天走在街道人群中,看着人来人往,心里感慨万千,本是一趟闲来无事的散心之行,到头来还是难逃窠臼,看来就是劳心劳力的命。
从清晨到黄昏,再到清晨,哪怕楚天脚步再慢,也又走完了一趟城池每一条街道,有些事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升起一种念头,因果因果,会不会冥冥之中有一个自己,在背地里看着自己前行,每当自己就要忘记什么的时候,他便会出现提醒自己那些陈年旧事,还是说那些陈年旧事真的会自己往上爬,不管埋藏的多深,都会在某一个时刻,浮上心头。
因为楚天又开始想念自己爹娘眼里那抹温和的笑容了。
人生往往如此,走走看看,便不知不觉的与许多人分离了,有时候想着既然已经分离了,那距离下一次相逢,也就不远了,所以既盼着下一次相逢,又害怕相逢的到来,因为一旦相逢,就意味着下一次的分离,可是不管害怕与否,其实都是很美好的事情,因为那都证明心里的念想还在,但是有些时候,一旦分离,便再也没有下一次的相逢。
楚天一开始很怕这种伤心,现在也怕,但走了这么远,却没有那么怕。
只是不知不觉多出了一种更怕。
他怕在不那么伤心中会多出一种遗憾。
楚天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他深吸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转头望去。
肩头,好似有一个少女,眼神清澈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