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楚天,就好像有神人相助,头顶画卷中那浓郁的山根水运,如仙人手中作画水墨,心意所至,即通神。
楚天犹记得潇湘城那位苏老先生曾说过,天底下并没有所谓的真正武道天骄,也没有一窍不通的武道废材,所谓的差距,无非是心底的那份意念和执著,简而言之,心神专一,即是强大!
或许在那个强大之前,对于一个看上去笨拙的武道修士,会遭受比别人多太多的苦难,但是只要慢慢走,不要在意自己是否能走到心道渡口,走到目光所至,总有一天会发现精诚所至,也就是所谓的大器晚成,因为当你回头看时,就会发现你那心无旁骛的一路行走,沿途中揽入胸中的风景,早已高出天外。
这一刻,楚天觉得心里似有明悟。
山根水运急速流转,如九霄之上走滚雷,方圆数千丈,尽数封闭。
楚天下意识抬起一手,右手并拢双指在空中指指点点,如同丹青圣手的描金作画,不见踪迹,就看见天地乾坤不断变换。
体内气机翻滚不已的司马晟民来不及稳固自身武运气机,接连打出数道法决,背后高大古木苍穹如盖,绽放出道道幽绿光华,同时一指叩在眉心,是武道术法中的血脉之法,以本命精血燃血祭天地,强行打通武魂法相与天地气运之间的牵连,以此占据一定天时地利,燃烧一道本命精血,司马晟民便不再多此一举,试图破开楚天的山水大阵,在局势莫名翻转那一刻,他便已经觉察到了古怪,眼下燃眉之急,是稳住自己的武运气机,攘外必先安内,只有稳住自身的神魂动荡,才有可能再次翻转局势。
一道水运凝聚的玄青丝线,如钓线划过虚空,刺破司马晟民周身灵罡,从左肋穿过,带起一道血雾。
司马晟民只是眉头微蹙,依旧神色不变,始终保持手撑华盖的古怪姿势。
之后楚天不明所以,在空中指指点点,那种感觉,好似方圆之内,天地一切动静都在自己心中,只是灵动之中,被一种无形的枷锁束缚,很是沉重,始终无法突破界限,完全碎裂司马晟民周身护体灵罡。
即便如此,司马晟民头顶巨大古木法相,也是被割裂一道道枝叶飘摇洒下。
司马晟民深吸了口气,只是心中疑惑,愈加凝重,他在一年之前,武魂法相便已三重觉醒入精妙,深刻知道这一境界的武道修士,对天地气机气运的感知极其敏锐,甚至能够凭借一些取巧手段,偷取天地之力化为己用,可以被称为大逍遥下‘小天象’,寓意元婴龙门之上,天象境强者法天象地的神通,当然,这种‘小天象’即便再得其神韵根本,跟真正的法天象地天人合一,也有着云泥之差,在这之前,他也觉察到了,楚天所走的路数,应当是跟正常路数别开生面背道而驰,只是就算初具气象,没有修为境界作为支撑,也不可能达到眼下这种境地才对。
司马晟民只是青云外门弟子不假,但眼界所致,绝对不小,楚天眼下的所做作为,简直就是真正的天人合一,意念即天地,没半点作假迹象,只是比起传说中的合道天地,又少了那么点气势,给司马晟民更古怪的感觉,好像自己眼下成了楚天衍练武道术法的对象,自己的法相屏障,便是楚天气魄极致的一条界限,每一次针锋相对,看似让他措手不及,却又不至于危及性命。照理说,就算是自己猜测的对,可顺势一想,又不对,能够将这份气机力度掌控到如此玄妙境地,哪里是一个衍练武道术法之人能做得到的?
一道道山根水运凝聚的术法神通,如同仙人剑走偏锋的飞剑,让司马晟民憋屈不已。
一会是势大力沉的黑云压城,一会是满城风雨的虚张声势,一会是和风细雨的温润无声,一会又杂乱无章,跟鸡鸣犬吠一般肆无忌惮穿刺纵横。
司马晟民深吸了口气,好在自己祭出一道本命精血,看似被禁锢在囚笼之内,实际上算不上真正处在下风。甚至于他的眼界阅历,目光所及,能够他山之石,有不小裨益,这便契合于所谓的生死之中砥砺武道,一些真正的顿悟,往往在于与对手生死相搏中,真正融入两人的本源世界,互相砥砺而来。
平沙落雁,江天暮雪,为何有人能观景悟道,别开生面衍化万千术法,便在于自身神意与天地之间的契合牵连。而神意的高度,又于冥冥之中与自身武运有所关系。
司马晟民心里清楚,楚天能有眼下忘我入天地的境界,很有可能跟刚才的武运冲天有关系,但是也仅限于此,这一战无论胜负,他最大的目的的确已经化为了泡影,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不虚此行。
司马晟民缓缓吐纳胸中浊气,对周围那些山根水运幻化的术法神通,视若不见,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被楚天完全掌控的天地之内,任何攻击都完全融入虚空,无迹可寻,只有跟自己武魂法相正面接触,他才有一丝机会抓住其中神韵所在,然后就一闪而逝。
十数息,数十息。
足足过去大半柱香,司马晟民突然扯了扯嘴角,横在胸前的双手猛地合拢。
与此同时,被楚天封禁的空间之内,大地之上,终于响起一阵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然后就是草木破土而出的生发之气,时间慢慢流逝,声响愈加清晰,最后如地下翻滚起阵阵惊雷,连绵不绝。
楚天皱了皱眉。
脚下一道道灵罡幻化的古木虚影,破土而出,那一层笼罩天地的涟漪屏障,砰然炸裂,化作一滴滴灵雾玉露。
楚天随手一招,灵雾玉露在空中聚拢,凝做一条玉带般的水流,缓缓涌入楚天头顶的山河画卷。
那一丝牵连心神的灵犀波动,消散不见。
身前,画卷如美人入睡,只还有山水相依四个字尤有光华流转。
山水相依,心意通神。
楚天淡然一笑,难怪千年之前,东玄大帝敢向天地出声,要向天地出声,福祸相依,山水相伴,阴阳相合,东玄大帝当年孤身一人,从亿万人海中走出,千山万水便是千难万阻,因果业障自有福祸相连,既然如此,人生天地中,若生于市井巷弄,愿心安处即吾乡,若幸得门庭富贵,不管悠然南山还是风花雪月,自是无有不可,若是那将相公卿,不说立命天地,为天下兴亡,总得当得起两袖清风,如此的天经地义,自然很好,退一步来说,市井巷弄想那富贵门庭,富贵门庭想那将相公卿,将相公卿想那名垂千古,亦是不差,哪怕在这之间会生出人心鬼蜮,可已是王侯将相,却要动辄伏尸百万,让多少心安之人,死后不得心安,这便很不好了。
天人俯瞰人间,知道了山水相依,已能心意通神,难道就要忘了自己也是从自己眼中那蝼蚁中一步步走来?
不求反哺天地,但求无愧曾经的那个自己。
所求不多。
可千万年来,所谓的天地经仪,据说那些坐在高高天宇上的上古圣人,可有人能睁眼一看?
既然如此,我吕青山便敢问天地,可有天人否?
生而无畏走到今天,那么赴死之后亦无憾!
楚天抬头看了眼天地东方云海起伏,抬起右手,轻轻放在胸口。
大爱无言,这份传承,当扛得起!
他右手平摊,手臂向前,笔直一线,轻轻推去,掌心处,一座灵韵凝聚的玲珑山河缓缓浮现。
司马晟民也不着急出手,只是就这么看着楚天,轻声笑道:“怎么,要不要给你半柱香梳理根基?”
同样身处囚笼之中,司马晟民自然清楚,先前那古怪气象,正是楚天的武道传承实质衍化,只是想要真正化为己用,可不是一场大梦就行的。
司马晟民甚至看出了一些楚天的武道根祇,与他对楚天的留意有关,跟先前的古怪异象,也有牵连。
不过大抵上根本还在于四个字,见微知著。
从眼下开始算起,追溯到剑一秘密前往暮霭城,然后反推过来,楚天一路三千万里的山河之行,一路上看似到处都透露着不羁于形骸之内,实际上每走一步,楚天都真正沉浸了心神,不管是每走过一座高山大河的所见所感,每一战过后的梳理推敲,每一条经仪脉络搭建的呕心沥血,在这些繁杂脉络中,多少的蛛丝马迹耗费的心神,绝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楚天淡然一笑:“不用!”
然后楚天凝视着那个眼神中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抬起左手抹了把脸上血渍,身上已经血肉模糊,平静道,“你只是占了外门第七的头衔,我算是亏大了。”
司马晟民脸颊抽搐,“那点没半两重的虚名,这么重要?”
楚天咧嘴一笑,一掌猛然退推出。
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一滴滴鲜血,这一刻从楚天眉心不断沁出,连珠成串,连串成线,顺着脸颊弯弯曲曲流下。
掌风之中,天地出现一瞬短暂顿滞,然后就看到整个虚空,凹陷下去一个巨大弧度。
这是楚天自那位东海碣石老人赠送给自己山水画卷中领悟的一掌,精气神意,来自当初亲眼所见的天人一战,青海之上,万里之内,水凝冰山拔地而起,天雷阵阵,随后是乾坤颠倒,天雷冰山轰然相撞的恐怖画面。
我吕青山一人在前,为天地后辈开天地一线,指出一条明路。
这一掌,如那天雷冰山相撞一刻,万里青海水面齐齐下坠一丈,划出的巨大弧度。
司马晟民苦笑一声,好一个合天地一掌,好一个礼尚往来!
司马晟民不退反进,双手画弧,那株高大古木的武魂法相同时收敛一线,挡在身前,竟是要硬生生接住那恐怖一掌。
在掌风与司马晟民周身灵罡接触刹那,原本狼藉破碎的石坪,以那一线为中心,如一线切割过后,直接裂开一条巨大缝隙,一分为二。
掌印浪潮向天空地底不断倾泻,不见尽头。
气运涟漪疯狂流窜,更似一线大潮,生生不息,层层拔高。
楚天呵呵一笑,“你司马家的这份气运,我楚天收下了!”
话音落下,平摊手掌骤然握拳。
原本还倾泻不断的掌风,瞬间猛地一滞,从出海浪潮变为九天瀑布,银河挂空,从四面八方巍峨倾泻而下。
司马晟民整个人如同被天道压顶,脚下青石砰然炸裂,坠入地底,跟楚天先前情景如出一辙。
战场数千丈之外,还在观战的几人早已心神麻木。
这两人真的只是神桥境修为?还只是才入神桥中期?
尘土消散,楚天神情冷漠,问道:“还不出来?”
一道狼狈身影从巨大坑洞踉跄走出,骂骂咧咧吐出一口血水,看了楚天一眼摆手道:“不打了,这一战算你赢。”
楚天笑了笑,“算我赢?”
司马晟民无奈一笑:“是你赢了。”
随后便见他随手抛出一枚盈满紫电的令牌,轻轻跺脚,身形消失不见。
楚天一手伸出,接过那枚洗雷令,一手覆在脸上,重重抹了把不断流淌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