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算不上雷声大雨点小的惨烈大战很快落下帷幕,空中如雨后天晴,寂静无声,只是弥漫空中的不是那种沁人心脾的泥土清香,而是浓郁的血腥气。
陆燕心神震荡的看着楚天,沉默不言。
一身黑衫劲装的年轻人,眯起双眸,压下心头震惊,周身灵元慢慢消散,如浓厚墨水浸入江河湖海,慢慢稀释,灵元消退处,更是肉眼可见似青水般的纹络,复归平寂,显然,先前楚天祭出短刀‘明法’那一瞬,即便是相距不近,那股血煞威压,也让他忍不住下意识运转灵元全力抵挡。
杨坚迟疑片刻,看向楚天,“早就听闻楚师弟的鼎鼎大名,今日算是亲眼见识了,佩服。”
楚天笑着点头,“哪里哪里,差点托大,运气好些,老险了。”
杨坚不置可否,抱拳一笑。
对于姜昕,实际上他比寻常的东仙峰弟子有更多了解,还在于三年前的一次下山历练,正遇着当初姜昕在山下为数不多的一次行走,不知为何,姜昕这家伙竟是看上了一个平常武道世家的女子,虽然那女子长得不差,搁在凡俗之人眼中,当得起不可多得的尤物了,可姜昕是什么人?能成为东仙峰第二的存在,要什么样姿色的女子没有,不料那本该庆幸的女子,还偏偏三番五次拒绝了姜昕,那也是杨坚难得看到姜昕极有耐心的一次,在那之后,那名叫唐淸的女子所在家族,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宛若人间地狱,事后有消息说那武道世家乃是血魔山在青云阁外安插的眼线,姜昕也因为那次的灭门惨案,获得不少的宗门奖励,也就是在那之后,杨坚的心性一次次的冷淡起来,或者说是除了自身武道登顶,对青云阁已有些心灰意冷,这些事,外人从来不知,当然,杨坚为何不揭露姜昕的作为,实在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寻常散武修士出身,能走到今日不简单,再说了,姜昕身为姜家子弟,哪怕不是根正苗红的那种,也不是自己能轻易得罪的,眼下看见楚天废去姜昕修为,杨坚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缓缓消散。
算不上君子之交,三言两语便无言,杨坚再次闭目养神,双手五指扣在一起,轻轻敲击,这位搁在世俗之中算是寒门出身的武道天骄,双眼眼皮微微颤动,不知在想什么。
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位眼下在青云阁东仙峰,在所有外门弟子中,逐渐显露头角,开始登高的淡漠年轻人,心里会盘算山下那些散武修士,甚至连散武修士都算不上的凡夫俗子,在自己登高的脉络上,这一刻福至心灵,开始慢慢向上下纵横推演,如天人之态俯瞰那些被武道豪阀压迫苟延残喘之人,去看武道气运之外,牵连的那份怨怒,能否冲破气运,动摇天地。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君王一怒,流血千里。
那同样是天地万千生灵中的寻常‘凡夫俗子’,胸中的那口淤积意气呢?
至于名叫路禅的年轻人,暗自咋舌外,看向楚天的目光,不断接连变换。
楚天自顾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或者说是调息养气,进阶神桥三境,不得不说,比之前灵元更浑厚了数倍不止,先前跟姜昕一战,若是全力出手,楚天有信心十数息内结束战斗,一边倒的那种,但是撇去‘明法’不说,仅以武魂法相中凝练的天地灵韵来看,同阶之中或许能称作半个无敌,却远远达不到真无敌的程度,这也说明楚天的武魂法相,所凝练的灵韵强度,或者说孕育生发的本源,与浩然天地相比,还有极大差距。
陆燕走到楚天身前,女子依旧面若寒霜,淡声道:“真废了姜昕的修为,就不怕留下把柄?”
楚天睁开眼,看白痴一样的看着眼前还算清秀的女子,啧啧,不得不说,这一双修长大腿,是真没的说。
陆燕心里升起一抹恼怒,正要发作,楚天呵呵一笑,“武道修士,前怕狼后怕虎,因为一点事情,便要犹豫不决,进退为难,还修什么武道,想什么武道登高,大道登顶?这种粗浅的简单道理,不用我楚天给陆师姐你说吧……”
“退一步来说,就算我这一次不废了这家伙修为,难不成他就会对我感恩戴德,最不济就会把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从此跟我井水不犯河水?咱们先不说自古小恩成贵人,大恩成仇人,就说他姜昕,陆师姐想必比我更了解才是,是那种以怨报德还是以德报怨的人,不用我去说吧,何况我跟步月姜家,从来都不是在主动挑衅。”
被楚天一阵莫名其妙讥笑鄙夷,陆燕心里更是升起一股恼怒之意,她屏气凝神,不知是念及还在外门七峰试炼还是如何,难得没有发作,冷声道:“步月姜家毕竟是我们青云阁主脉四峰之一,随便一个长老,对于寻常外门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不上云巅,不知天高,这是说丹河巅峰跟元婴谪仙之间的差距,姜家随便下来一个人,就能压死你楚天一百次。”
楚天哈哈一笑,咧嘴道:“那就借陆师姐吉言。”
陆燕冷笑一声,满脸讥笑。
楚天闭上眼,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眼前这女子听,轻声道,“我楚天年幼父母双亡,受尽人折辱冷眼,十年隐忍,不知多少次生死一线,独自一人西行三千万里,魂武九境搏杀神桥巅峰,九死一生,曾一人独战十几名同阶修士,更是敢向天地出声,独面半步元婴境强者,就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有过多少次人已死尤出拳的执念,不清楚自己哪一天会不会就那样突然死了,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楚天猛然睁开双眼,死死看向眼前女子,沉声喝道:“能稳稳当当活着,谁愿意出生入死的赌命?你一个自幼活在无忧中的女人,懂得什么?知道什么?有什么资格对老子指指点点?”
杀机凛冽。
天地蓦然变色。
突如其来的沉声怒喝,陆燕浑身一震,心神惊颤。
楚天深呼吸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淡声道:“你不该对我露出杀机。”
……
……
青叶剑庄,一名身穿长衫的少年气鼓着腮帮打扫满地落叶,满心满腹的不服气,心道这天下真是没有天理了,自己好歹也算是个资质极好的武道修士,就算不是人家口中那种万年难得一遇的璞玉良才,千年难得一遇总有吧,哪有整天都干这些狗屁倒灶鸡毛蒜皮小事的?
欺负脾气好的,真是没见过这样欺负脾气好的。
关键是,自己脾气也不好啊。
少年越想越是憋屈,同样是师父的弟子,凭啥那个长的跟冬瓜似得家伙,每天就这么轻松自在,想干啥干啥,自己要是再这样下去,修为境界一旦被那家伙超了过去,那还有好日子过么?
少年哀叹一声,好像自己现在也没啥好日子过。
少年站直身,抹了把额头汗水,偷偷瞥了屋檐那边一眼,一个长得不算多苗条出彩,眉眼不算多水灵,关键是武道资质也不比自己好的小丫头片子,自顾得意洋洋在那跟自己耀武扬威,单项明心里便满是细细碎碎的忧愁。
师父前两天又离开了剑庄,离开前只是留下了一道剑意,说是让他们静下心来好好修炼,只要不是元婴境的老王八,谁来了都不用怕。
单项明自然相信师父的话,只是你自己去山河逍遥快活去,就这样把开山大弟子撂下,有点太不讲道义了吧。
清风袭来,剑庄突然有一片片竹海蓦然拔地而起,雨后春笋一般,少年眼睛一亮,果然看见一个长得比自己差一点的俊逸年轻男子蓦然出现在剑庄内,单项明赶忙丢了扫帚,一脸苦难色跑到年轻男子身边,抱怨道:“师父,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你整天叨叨着我的心性不行,我觉得这些日子心境早已修炼的大圆满了啊,要不就先教我一招厉害的剑法?一招就成,不信的话你可以教我一招试试,我单项明从来都不说谎话。”
年轻男子一脚踹在少年屁股上,笑骂道:“你小子在骂你师父眼瞎是不是?你什么脾性,我不知道?”
少年一脸哀怨,看待自己师父的眼神,就跟被人侵犯了那啥的娇俏小娘子一样,看的一旁的少女直乐呵。
少女站起身,将手心一只灵韵流转的寻灵虫放入腰间一个彩色袖袋中,笑道:“师父你这次去哪儿了,有没有去青云阁,见着我家公子了没?”
性情不知不觉比以前变化许多的年轻男子呵呵一笑,“这次走的有些急,下次下次,下次一定去。”
少女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真是有什么样的徒弟,就有什么样的师父,从来不说谎话。”
年轻男子笑道:“那是。”
他想了想,说道:“我去终究不是太美,不如你早点踏足神桥境,自己去看看。”
少女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暗淡,这么些时日,自己的武道境界就好像被一座大山压住似得,始终爬不动,让少女很是伤心。
年轻男子呵呵一笑,“不着急,你家公子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凡事慢慢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少年有些急眼了,气哄哄道,“喂喂喂,师父,你跟我说实话,朱红这小丫头片子,是不是你失散多年才找到的私生闺女?不带你这样偏心的。”
年轻男子笑道:“你是我以前多年未见的私生儿子,信不信?”
少年更是急眼道:“滚你个蛋。”
年轻男子不以为意,自顾在与其说是剑庄,其实就是一座院落内的竹椅上躺下,手腕翻转拿出一壶灵酒,喝了口,对那少年道:“明天开始,可以打破我在你心脉留下的那道禁锢了。”
少年哈哈一笑:“呦,就算这样,我也不信自己会是你以前多年未见的私生儿子,还有什么骗人的话,都说出来吧。”
年轻男子咧了咧嘴,“滚蛋。”
少年笑着点头,扬长而去,跑的飞快,他脚步不停,突然转头看向少女,“师妹你等着哈,看我的剑术,明儿开始就蹭蹭蹭的往上窜,过两天就能打你一百个。”
被伤口撒盐的少女耷拉着脸,闷闷不乐。
年轻男子轻声笑道:“我以前也有数十年修为寸步不进,然后突然有一天,就直过丹河看元婴了,别听那小子胡说八道,等哪天你的修为指不定压都压不住,一步就比师父我还厉害。”
少女抿着嘴唇道,“那也得数十年……”
年轻男子哈哈一笑,“师父经常说假话,但是这一次真的一点不假,你朱红最多十年,举手可摘元婴!”
相貌越来越显年轻的年轻男子,缓缓起身,负后双手缓缓握拳。
剑意横生,竹海若浪冲天起。
剑庄周围,方圆百丈,自成天地!
……
……
东海之滨,一个衣衫狼狈的年轻人踩踏着海浪向岸边蹒跚而行,嘴里骂骂咧咧。
娘的,以往方圆千百里,谁听闻了他吕真的名声不心肝都得颤三颤,眼下自己竟差点成了过街老鼠,只是自己大难不死又回来了,你娘的,不管是血魔山,还是什么青云阁,还有那些个不长眼的家伙,都给老子等着。
一步三口气,终于走到岸边,吕真一屁股坐在海滩上,大口喘息。
……
……
东海赤月城。
魏家一座祖祠,一股乾坤浩然气蓦然气冲斗牛,原本平静的家族之中,顿时喧哗大起,所有弟子都齐齐向祠堂望去。
虚空之中,一道光华缓缓洒落,灵纹若溪涧流水,缓缓荡漾,流水交织,宛若一张天圆地方的巨大棋盘,星星点点,随后慢慢隐匿消散。
祠堂之中,一名身材壮实的中年男子看着家族气运浓稠似流水的浓郁迹象,感慨万千。
他看着家族弟子人人欣喜表情,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忧愁。
曾经憧憬丹河元婴,想着那份大风流,大潇洒,只是如今唾手可得,才发现,有些时候,能够目光所至,心有憧憬,才是最美好的。
只是他很快便收敛心神,目光坚定,既来之则安之,再重的担子,也得挑起来才行。
……
……
东海之上,云海起伏。
姬鞅独自坐在云海中。
千年以来,走遍东玄州,有天上仙人般的潇洒风流,有过街老鼠般的狼狈不堪,如今终于能看到天地之间,那股万流入海的璀璨浩然景象,如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敢问天上人,还曾记我姬鞅否?!
……
……
天上云海,有一座不知被谁以大神通拘禁的小天地。
天地之间,有两人。
男子看着那个神色坚毅的年轻人,热泪盈眶。
女子也是擦了擦眼泪,“我的儿子,真好!”
男子轻轻握住女子手掌,笑道:“也不看看是谁的种……”
女子正想笑骂一声,只是悠然叹息一声,轻声道:“我们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