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西垂,天色渐晚,暮霭沉沉,镜水湖面水雾好似云层翻滚,楚天看了眼天际西方空中那抹滞留人间的晚霞余晖,暗自叹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世间人本无恩怨,奈何人心作祟。
视野尽头,依稀可见有人影缓缓而来。
山林小道上,一名身穿墨青长裙的女子缓缓而行,在女子身后,跟着一名青衫年轻人,佝偻着背脊,神色紧张,哪怕一路上女子表现的极为温和,可是骨子里那份高高在上的气息,依旧让年轻人心神胆寒。
妖兽一脉,血脉传承,上位威压,与生俱来。
年轻人有些郁闷,自己好不容易在这千羽秘境得了一桩天大机缘,这才好不容易开灵化形,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档子事。
身为一头寻常青狐,想要开灵并不是很容易,至于化形,更是难如登天,他这还没开始逍遥人间,便遇着了这个自称名叫姬敏的女子,关键是这女子身上,竟是有一股九尾银狐的血脉气机。
对于九尾银狐,他实际上有些了解,甚至于千羽秘境乃是上古青龙道祖地破碎秘境,他也听说过只言片语,可他从未想到,自己只是最不起眼的寻常灵兽,怎滴就会牵扯其中。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着自己在千羽秘境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多少次在青云阁弟子手底下死里逃生,他只得安慰自己,这一次一定也能够否极泰来,只要过了这一关,那便是天命在我,大道可期了。
姬敏神色平静如水,缓缓而行,只是她内心深处,忍不住微微叹息。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大道无情,当真不是一句玩笑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青狐所化的年轻人见女子神色愈加凝重,咬了咬牙,小心翼翼道:“就没有别的办法,真要去赌命?”
姬敏皱起眉头,看了青狐一眼,继续前行。
青狐叹息一声,似在自言自语,“姬敏仙子,那人类最是奸猾狡诈,无情无义,最是不可信,此行福祸先不去说,我这条小命也不值几个钱,但你可是咱们天狐一族仅幸存下来的九尾银狐,难道真的就甘心这样沦为人类的大道磨刀石?”
青狐看着一直冷清不语的年轻女子,他更是叹息,只是他很快就收敛思绪,只希望到时候自己的本源命魂能支撑得起九尾银狐一脉的气机才是,当然,最好是有惊无险,毕竟自己的本源命魂可是辛辛苦苦温养淬炼了数百年才凝聚化形的,就算事后能得到九尾银狐血脉反哺,哪也得是自己能承受得住那份血脉之力才行。
青狐想了想,自己以本源命魂博取一份大道前程,比起眼前这叫姬敏的银狐女子,要被人剜去九巧心脉,那可是好了百倍不止,何况自己数百年的颠沛流离,在千羽秘境躲躲藏藏,其中多少坎坷,多少辛酸苦辣,都走了过来,的确不差这一朝了。一想到这,青狐的心思顿时明朗了不少。
只是青狐并不知道,眼前这位身负天狐气机的女子,却是一位人类。
……
……
镜水湖,银狐女子安静坐在湖心行亭内,碧水小蛟横立一侧,他突然转头望去,便看见一名年轻男子缓缓而来。
年轻男子一身青色云衫,玉带高冠,面容清俊,颇有几分玉树临风潇洒之态,只是眼中似有恍惚。
年轻男子看了眼近在眼前的镜水湖面,微微皱眉,此行之前,他被告知一个消息,说是他身负青云心道传承,青云阁一名护法长老,甚至亲赴玉绛闫家,明白无误告诉他,当年镜水湖一事,本就是青云阁执笔谋划,如若他闫岩能获得机缘,心道圆满,那么不但元婴可期,甲子之内,青云四峰将会五行齐聚,到时候便是整个青云阁,都将拔高一头!
闫岩眼中恍惚渐渐消散,化为坚毅之色。
天命所在,当在我闫岩一人之身!
哪怕并不清楚那位青云护法长老所说机缘是什么东西,他闫岩相信自己定然能拿到手。
闫岩走到镜水湖畔,看了眼气蒸云梦的浩瀚景象,抬头望向湖心角亭,似有人影憧憧。
闫岩见到了湖心角亭那个白裙女子后,神魂一颤,如遭雷击。
他确定自己绝对从没见过那位白裙女子,只是不知为何,当下第一眼看去,竟是让他有种众里寻她千百度的错觉。
碧水小蛟扯了扯嘴角,真不是个东西,不过他很快就嘴角扬的更高了些,如此更好。
你闫岩若还是个人,就当念及那份情愫才对,至于你青云阁那狗屁的心道传承,管小爷鸟事。
湖水之中,金蟾汉子暗自冷哼,老子可不管你什么斩情不斩情的,只要让老子确定了你们这些个狡诈人类没有后手,老子就直接把你小子卡擦了完事,嘿,一想到那银狐娘们的妙曼身姿,汉子就忍不住流口水。
真不愧是九尾天狐,那骨子里的魅术,真是让老子骨头都酥了。
就在此时,雾霭远处,再有两道身影缓缓出现,姬敏看了眼湖畔青年男子,再看了眼湖心角亭白裙女子,她心神黯然,好似并不受控制,抬起一手,双指并拢,缓缓指向自己眉心。
一团魂魄光华一闪而逝,转瞬没入银狐女子心魂深处。
闫岩不知为何,蓦然回头望去,目光中一名女子脸色惨白,凄然一笑,轰然倒地。
他心神一震,双眸赤红,脑海好似天崩地裂,嘶吼道:“姬师姐……”
闫岩想要飞身而去,可无论如何挣扎,好似被禁锢原地,难以后退一步。
心湖深处,更有一道好似魔障声音响起,‘杀了她……杀了她便可大道登顶’!
眼前天昏地暗,斗转星移。
天地八方,有万千画面一闪而逝。
在他面前,湖心角亭如若时空扭曲,不断变换,那白裙女子妙曼身姿,更是不断冲击着他的瞳孔。
“小子,快快上前,杀了她便可大道登顶!”
“年轻人,你连自己心爱之人都守护不住,有何资格妄谈大道?”
“闫岩,那女子等待你百世轮回,难道你就如此绝情无义?”
“凡夫俗子,大道无情,你若想登顶大道,快快动手,只要斩杀此妖媚女子,便可看破红尘。”
闫岩赤红双目血丝如龙蛇缠绕,双手抱头,神色扭曲,他蓦然抬头,望向那个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年轻女子。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闫岩凄厉嘶吼,这一刻,他好似感觉心神之间,有阴间冥火灼烧,万蚁噬咬。
“她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杀了她,便大道可期!”
脑海之中,有嗓音细弱蚊蝇。
闫岩双眸已有黑雾涌起,他五指如钩,深深陷入掌心血肉。
他死死盯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年轻女子,就要一剑向女子心口刺去。
就在出手一刹那,女子幽幽双眸间那抹柔弱再次触动他内心深处那一丝柔软,那一张面孔,美丽到让他惊心动魄。
碧水小蛟浑身绷紧,额头冒出丝丝冷汗。
湖水之中,一抹金色光华如水蛟游弋,金蟾汉子眼神炽热,哈哈大笑:“很好,看来人类还是有那么几分情意的嘛,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金蟾汉子双手在水底猛地一拍,一条汲水龙卷蓦然升空,恍若一条玄青碧水瀑布,倒挂虚空。
下一刻,金蟾汉子已经横立虚空,他环顾四周,想要看看是否有人隐匿在暗处。
银狐女子已走到闫岩身前,她面孔在闫岩眼中不断变换,只是不管变换成何种容貌,都是能触动他心底心弦。
九尾天狐,自古以来便是青龙道一百零八血脉之一,甚至有谶语流传千万年,“天狐九尾,九命九心,心化玲珑,至圣可期”。
这本是九尾天狐血脉传承,只是不知上古何时,被人类大能以秘法逆天而行,强行以七窍衍七情,如九尾天狐血脉觉醒,凝聚淬炼七窍玲珑道心,一旦心道大成,到时候便可跳出七情之外,登顶大道之巅。
只不过人生来七情六欲,若想绝情绝欲,谈何简单,九尾天狐更是上古神兽一脉,传承千万年,底蕴之强大,不可想象。只是无奈人算不如天算,上古天道变幻,乾坤逆转,神兽覆灭,人族兴起,青龙道天狐一脉哪怕耗尽无数大能,举族搬迁进入各大洞天之内,依旧难保血脉传承,千万年至今,天狐九窍玲珑一脉早已被人类七窍斩情道所取而代之。
天地之间,四时交替,岁月更迭,兴衰轮转,莫过于此。
楚天坐在半山腰石台之上,望着镜水湖异象横生。
上古武道传承更迭,他自然不清楚,只是为了自身武道,不惜剐出那九尾银狐心脉,也实在残忍了些,如此一来,那银狐女子岂有生还的道理?
金蟾汉子嘴角笑意愈加浓重。
碧水小蛟神色凝重。
银狐女子脸色憔悴,楚楚可怜。
便是见惯了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的楚天,也觉得真是有意思。
天底下的道理,在这些人眼中,可不就是一个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轩辕青青欲言又止。
闫岩双眸赤红终于缓缓消散,他怔怔看着眼前女子,声音温柔:“敏儿,是你吗?”
银狐女子泪眼朦胧,怔怔看着眼前男子,让人忍不住爱怜。
“大丈夫当杀心四起,岂可为小小女子不顾万年传承,千年大道?”
一声敕令若凭空惊雷。
闫岩脑袋猛地一阵刺痛,他原本缓缓平静脸色再次狰狞。
银狐女子忍不住向后退去,在她胸口,有血色光线缓缓凝聚,九彩光华不断流转,就要透胸而出,疼的她冷汗直流。
世间人类男子,果真都是薄情寡义之辈。
碧水小蛟神色大变。
金蟾汉子紧皱眉头,他踏步而来,沉声喝道:“蝼蚁人类,窃取我神兽血脉气运,该死!”
本就以镜水湖为本命之地所在的金蟾壮汉,全身灵元刹那间完全爆发,整座湖面顷刻沸腾,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金蟾汉子盯着那个双手抱头,五指间有丝线缠绕的年轻人,冷笑道:“区区神桥境小子,也敢跟大爷我争抢这桩机缘?”
下一刻,有大笑传来:“你这癞蛤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
但见一名青衫男子凭空出现,淡声笑道:“我青云阁执掌此方天地,岂容尔等畜孽嚣张?”
金蟾汉子心神一震,金色大袖猛然翻滚,整座镜水湖如得敕令,激荡不已,下一刻,湖面整个拔地而起,化为一方水笼,将空间笼罩在内。
纵然是青云丹河境强者又如何?此地可是我大道本源地!
青衫男子看到封闭天地的湖水牢笼,微微一笑,他轻声道:“这镜水湖可不止是你这癞蛤蟆的大道本源所在。”
青衫男子一手附后,一手握拳,轻轻递出。
层层向自己挤压而来的水幕,顷刻破裂。
金蟾汉子神色阴沉,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抹,从水笼中扯出一条金色水龙,向负手横立虚空的青衫男子投掷而去。
青衫男子悬空站定,随手伸出一掌,灵罡似无形墙壁,与那金色水龙撞在一起,轰然粉碎,月光之下,星星点点,整座镜水湖都好似有流萤洒下。
青衫男子一步跨出,就要一掌将金蟾汉子打落湖水中,后者一身金袍蓦然绽放出一阵金光,照亮虚空,天地间竟是凝聚起一圈圈灵纹禁制。
青衫男子哈哈一笑,头顶已有一方古镜浮现,古镜悬空,很快便将整座镜水湖笼罩,他讥笑道:“我青云阁谋划百年,难道还算不准你一只小小金蟾会从中作梗?”
青衫男子扯了扯嘴角,他娘的,自己好歹也是有资格进入内门最核心的存在,竟为了闫家一个如此不济事的家伙跑这儿来当那护道之人,真不知道这垃圾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万般不行,竟是有望觉醒心道传承。
一想到这些,青衫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周身灵罡大震,一掌猛然挥出,镜面似有万千金光炸裂,齐齐向金蟾汉子撞去,青衫男子大笑道:“我看看是你在此湖祭炼的本命灵宝厉害,还是我的赤金流光镜更胜一筹!”
青衫男子一掌挥出,如煌煌天威倾泻而下,灵罡之浑厚,哪里是一名寻常丹河初期武道修士该有的气象。
便是楚天都忍不住咋舌,这份气魄,比起寻常元婴初期强者丝毫不差了。
镜水湖畔,闫岩面容扭曲。
银狐女子七窍流血,有道道灵韵不断汇聚,然后崩碎炸裂,又被她不断竭力完善。
银狐女子心中悲苦,青云阁谋划这么些年,怎么不可能万事俱备。
她看了眼与闫岩之间的七彩涟漪。
若无意外,大局已定。
哪怕她能竭力维持一段时间,也无法改变最终被剐去心脉的结局。
碧水小蛟脸色惨白,呆然而立,“怎么会这样?”
虚空,青衫男子眯起双眸,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既然你这癞蛤蟆不知好歹,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他双手接连打出十数道灵诀,古朴灵镜顿时绽放出一股股炽烈光华,不止是金光迸射,更有风雷之声猎猎作响。
雷光倾泻天地之间,于原本的金光汇聚一起。
湖水囚笼顷刻崩裂,大片水幕如琉璃砸落湖中,哗哗作响。
金蟾汉子破口大骂,只要他能得到那九尾银狐的水运本源,不说那些个心心念念多少年的云雨快意事,便是自己的传承血脉,也能百尺竿头,大道一日千里。
只是刹那之间,在金蟾汉子周身,便汇聚起了一座金光雷池,将他禁锢其中,随后如万钧山岳附身,将他拘押起来。
青衫男子看着手心古镜,啧啧笑道:“不愧是上古金蟾后裔,只要炼化了这份血脉之力,不说元婴境,丹河后期是跑不了了。”
镜水湖大片水幕砸落,湖畔银狐女子面色惨白,已经毫无血色。
她面色悲苦看着眼前青年男子,一只手掌就要刺入她胸膛。
银狐女子竭力挣扎,运转灵元,试图能挣脱虚空束缚。
就在闫岩就要将银狐女子心脉剐出,一道懒散声音在空中响起,“为了所谓的自身武道,不惜诛杀她人性命,还是剖心剐肉的那种,我看所谓的青云正道跟血魔山那些个魔道修士也没啥区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