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天下,元婴已是武道极致,不然也不会有元婴谪仙人这么一说,何况青云阁所辖之下一座小小的潇湘城,世人只听说那位号称一笔道人的青云阁主曾问道天地间,引来煌煌天威,差点当场陨落,这才放弃了鱼跃龙门的宏图之志,在那之后,天道使然,青云天下极少有元婴境强者出手,身居高位,一旦被冥冥之中天道盯上,可就不是简单的天灾人祸,而是涉及大道根本的事情,眼下潇湘一战,十数万武道修士算是真正领略了何为谪仙大能,体会到了武道巅峰的瑰丽雄浑,举手投足,法天象地,方圆十数里,泰山压顶,乾坤倒转。
苏家府邸,一位位在劫难逃的苏家子弟面面相觑,一方面震惊于楚天一个小小的魂武九境修士借苏家气运合道天地,以天地之力力战元婴强者,另一方面更是迷惑于那高大道人为何出手,苏家文风清誉,以文运聚人心,尤其是苏卿当年的自散气运返还天地,看似趋炎附势以表忠心,实际上那才是苏家气运融于天地的开始,只是即便如此,苏家何时有过这种恐怖的至交好友了?
苏浩然终于从一片废墟中站起身,定神片刻,亲眼看到漫天流萤的水幕光华,抬手抹了把脸上血水,声音沉重道,“先前但凡有异心的苏家子弟,从今日起,逐出家族,今后无论是生是死,都与苏家再无关联。”
“苏浩然,你敢……”
之前最先站出来的那名老人一脸怒容,沉声喝道,只是不等他说完,苏浩然便冷笑一声,“我有何不敢?”
他摇头自嘲一笑,“我敬重你是长辈,才会如此客气,当初爷爷散一身气运返还天地,别人不知道,你们这些老人难道不清楚?还不是为了稳固苏家在此方天地的气运根本,希望能福泽苏家后世子弟,事实也是如此,这才多少年,苏家子弟哪怕资质再如何愚钝,都要比寻常人天生近道,爷爷此次以秘法神祭天地,不一样是为了谋求一线生机?否则就算能侥幸苟延喘喘,苏家气运溃散,气运根源成为王明阳囊中之物,你们与活死人还有何意?结果生死之前,你们是如何想的?又是如何做的?”
老人看着眼前让他感到陌生的年轻人,终究还是压下心头怒气,声音颤抖道,“浩然,咱们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你又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苏浩然嗤笑道,“你难道不清楚,这是我苏家能有今日的根本所在?是我苏家的立身之本?”
……
空中一条条流光溢彩的水纹似玉带流转,高大道人嘴角抽搐,无语的看着眼前年轻人。
天底下,敢这般口无遮拦咒骂姬前辈,怕是也就眼前这小子一人了。
不等高大道人开口提醒,虚空漫天流流萤的水纹玉带陡然一顿,从中间裂开一条巨大缝隙,便看见一位白袍儒雅的年轻男子从水幕中走出。他先是呵呵一笑,对着高大道人说了句,很不错,这件事办的漂亮,然后就转头向楚天看去。
楚天神色木讷,直愣愣看着一脸和煦笑意的年轻男子,咽了口吐沫,讪讪笑道,“姬前辈,你在啊。”
姬鞅也是学楚天讪讪一笑,“刚巧路过,便过来看看……”
他脸色微微凝重,呵呵道,“我的耳朵有点热,先前好像听到有人在骂我啊。”
楚天呆呆看着年轻男子,一脸愕然之色,不明所以。
姬鞅眉眼一挑,呦呵,学会跟老子装憨卖傻了,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很恨我把你算计进来,更生气我没有让江岚早点出手?不用遮遮掩掩,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楚天咧了咧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没错,本公子要不是本事不济,恨不得一剑戳死你个老不死的,乌龟孙子王八蛋,你跟我说实话,当初东海兽潮,有没有你的手笔?这一路行来,你都给我下过几次绊子?还有,什么狗屁的破而后立,我立你大爷啊,小爷我多少次生死一线,才就要搭建起那座神桥,结果一下子坠落魂武六境……”
楚天破口大骂,高大道人一头冷汗,抬手捂住额头。
“嘿,多走了点路,胆子果然大了很多啊。”
姬鞅瞬间抬手,一指点去,楚天心神一寒,就知道不好,只是哪怕楚天心有感应,依旧来不及反应,就觉得浑身一震,整个人如被巨锤撞在胸口,倒飞出去,轰然撞入废墟之中,空中肉眼可见,扯出一条气旋轨道,久久不散。
姬鞅一手探出,将楚天从废墟中凌空抓出,眯眼打量着大口呕血的年轻人,讥笑道,“现在是不是连杀我的心都有了?可惜我站着不动,你也动不了我半根汗毛啊。”
他屈指一点,楚天好似被钉在虚空,动弹不得,随后双臂环胸,微笑道,“当初王明阳那小子,一身武运可就不比你差半点,所以将来想要达到我于世间无敌的境界,眼下的武道根基还远远不够,既然能调转此地文运,我自然得帮你重新淬炼武道根基才是,这样才更容易跟老天爷掰手腕。”
姬鞅再次一指点在楚天胸口,好似有一股玄妙气机侵入体内,让楚天经脉那股纯粹气机如沸水中的鱼龙,疯狂乱窜,讥笑道,“不会是走过了一些路,见过了一些人,打赢了几场架,就觉得自己的武道根邸有多高,已经算是千万年一遇的武道天才了吧?若真如此,那你小子可就真的是井底之蛙了,不说更远处的天地,就说东玄中州,那边的天才,搁在你这个年纪结元婴都不足为奇。”
楚天七窍血流如注,惨不忍赌。
姬鞅依旧不以为意,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你可别觉得我是在唬你,你若是有机会走出去,以后就会知道的。”
楚天心里骂娘不已,实在想不到,自己刚刚遭遇一场大难,武道境界一落千丈不说,武道根基更是风雨飘摇,眼下又是这么个惨淡情况。
姬鞅看了高大道人一眼,示意后者尽管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便好,这位昔年以东玄一州气运搅动风云的白袍男子感受到楚天体内那股文武相融的浩然迹象,眼皮子底下满是笑意,只是脸上依旧的鄙夷不屑,接连在楚天身上指点了十数下,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不说你这副武运气象,便是再给你十倍气运,只要我不愿意,这辈子都别想碰着我一根手指头,所以啊,有句老话还是很对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是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注定是要骂我一辈子也无济于事了。”
楚天狠狠咽了口血水,干你大娘的,这叫一点苦头?
楚天很快叹了口气。
自己被算计其中,想来这场折磨也早就远远地等在这里了,只等着自己一步步走来而已。
对于姬鞅的话,楚天的确没半点怀疑,因为轩辕青青的存在,楚天知道天底下真正的武道天骄,并非自己一路遇着的那些人能比的,哪怕是剑一吕真尉迟恭这些人,跟上界天的武道天骄相比,也只能说是有厚积薄发的机会。
数千年前触动天威,如今只得躲在背后翻云覆雨,姬鞅也是有些无奈,不过好在东玄老头义薄云天,终究是为自己也为他留下了一线希望,想到当年笑傲东玄中州的那些岁月,姬鞅暗自叹息摇头,他看了眼一身气运如沸水翻滚的楚天,淡声道,“老头子给你留下了一身武道传承,你小子可别糟蹋了,将来如果要是不能比他老头子青出于蓝,我可就不会像今日这般温柔了。”
悬停空中的年轻男子突然皱了皱眉,抬头望去,有一股气旋漩涡缓缓涌动,似要拨开云雾看透整座潇湘城情景。
姬鞅呵呵一笑,仰起头,“怎么?当初我想要送你跃龙门掌乾坤,你畏首畏尾不说,还差点将我卖了,让我差点神陨于天罚之下,现在挖空了心思想要破开天道壁障,不觉得晚了?”
不等姬鞅话音落定。
从潇湘城中,卷起一条青色龙卷,水灵浩荡如一座巍巍山岳,以长虹贯日之态直冲云霄,硬生生将虚空那股气旋给冲刷殆尽。
整座潇湘城,随之都被一股淡青色水纹弥漫,涟漪荡漾,久久不息。
他转头望去,江岚一身气机好似被抽干一般,脸色惨白。
姬鞅歉意一笑,“如此一来,王明阳自会将所有目光放在我身上。”
高大老人有苦难言,只得无奈苦笑。
楚天全身已被鲜血浸透,好像刚从血池中打捞出来一般,短短小半柱香,就好像经历了十年百年一样漫长,重塑根基,说的轻巧,可真的做起来,就不是跟拆房子一般拆了再重建起来如此简单了,破镜难重圆,一个道理,不但要将自身武道根基一寸寸打烂,其中涉及经脉气机窍穴神魂灵韵流转,任何一步,都不能有半点差错,更要在其中神意尚未消散之际,重新凝聚。
眼看楚天体内气机慢慢稳定,姬鞅终于收起脸上那副鄙夷神色,认真道,“武道修行,说复杂其实复杂无比,说简单无非是直入人心,走的慢不怕,走错了路也无关紧要,大道无情,不过在最根本出还有一个‘一’,有这个‘一’在,便一切皆有可能,便是所谓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只不过在这之中,一定要务实于心,你小子机缘不错,心性也不算差,多经受一些磨砺,不是什么坏事,今后去往青云阁,可以再走慢一些。”
楚天早已没那份心气去听姬鞅在自己跟前胡扯八道,竭力维持体内那口气机不坠。
姬鞅叹息一声,可惜了他眼下空有一身修为,却无法正大光明的出手,否则以苏卿的文风气象,只要能渡过此次劫难,将来便是真正踏足‘君子’境界也不无可能,君王之子,敕令天地,外人都觉得王明阳如此针对苏家实在过于心胸狭隘,只有姬鞅知道,若是放任苏卿成长,东荒真会出现一山二虎的争雄场面。
姬鞅有些无奈,事情的发展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按照原本的设想,苏卿身死道消,楚天自然会得到苏家气运反哺,细水长流,长期浸染下,总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那天,虽说时间会长久一些,或许是十年,或许是百年,总归会在武道脉络根邸上另辟大道,也无需他姬鞅现在出手帮助楚天梳理武道脉络,稳固文武气运。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计到楚天会在帮助苏卿合道天地时自身武运会与苏家气运相融,结果让原本许多谋划好的布局成为空谈,即便江岚提前动手也无济于事,他苏卿还要提前暴露。
尤其是先前借助江岚本命神通打散了王明阳的窥探,还得帮助江岚以秘法神通禁锢整座潇湘城,抹去十数万武道修士这段脑海中的光阴长河,在帮助楚天重塑武道根基同时,帮助江岚吸引王明阳所有目光,以便江岚能够在既定时间内将所有苏家子弟转移到地肺山华阳洞天。
姬鞅没由来哀叹一声,真是出力不讨好啊。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头疼。
苏家府邸,所有苏家子弟皆被一层细密水纹包拢,伴随那条如碧绿绸带的幽泉缓缓流淌,苏家子弟只觉心神恍惚,一道道身影蓦然消失不见。
很快,天地水纹逐渐消散,江岚转身向姬鞅望去,弯腰作揖。
一身白袍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想了想,随手一挥,将一枚玉盒丢给高大道人,“到达中州后,可以前往圣道阁,如果你愿意,等越过龙门后,留在当个长老供奉随你。”
高大道人点头道谢,身影如水纹荡漾,消失不见。
姬鞅环顾四周,大战过后,断壁残桓,整座城池已是风平浪静。
千年光阴,一瞬即逝。
这位于天下无敌,已近长生不朽的武道强者,不知不觉,心神恍惚。
好似在一身风流潇洒之外,有一层久久弥漫不散的忧伤愁绪,他看着眼前年轻人。
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曾经有位老人,跟他一样是亦师亦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