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不容易,求死更不难。
楚天话音落下,便一脚踏地,身形笔直爆射而出。
酒楼大堂,所有人眼里好像出现了一种错觉,以楚天微圆心,整个大堂的地板,顷刻间如一张蛛网,皲裂破碎。
身形尚在空中,脚下流云拉扯出一条风景极其壮阔的云海,宛若剑仙御剑拖拽而起的长长尾翼。
第一拳,《撼瀑》!
周身灵元拳意倒流而出,汹涌澎湃。
第二拳,《星怒》!
酒楼大堂所在空间,天地一线,骤然压缩,凝聚为一条拳瀑倾泻流淌。
第三拳,《云巅》!
我一拳既出,可踏云海之上,俯冲而下,势如破竹。
接连三拳,楚天这一次没半点保留,甚至于心神大开,完全的孤注一掷,如果这个时候那叫慕容雁南的老家伙悍然偷袭,楚天只有当场毙命的结局,只是那个叫紫狐傲然的男子,让楚天相信,自己这一刻不需要顾忌太多。
接连三拳,先是一拳撼瀑破开余杭的那一道刀幕,接着一拳星怒牵扯整个空间,挤压在余杭那一身淡青色法相甲胄上,随后是一拳云巅,轰然砸中余杭胸口。
这位先前还在豪言自己的武魂铠甲如何神威,比那叫刘振的古铜甲胄更稳固坚硬,便被楚天接连三拳势如破竹,直接轰中。
然后,便看见那色彩湛然的淡青色铠甲,如同倾盆泼出的水幕,支离破碎。
余杭整个身躯,更是砰然倒飞出去。
楚天脚下《云巅步》不断,如影随形。
先是从武魂法相中攫取一道‘镇字符’,金光流转,将楚天两人所在空间尽数包拢,如同金光洒下,让整个空间深陷泥淖,然后楚天随手一招,右手拳头上便被厚重的山岳灵纹加持,狠狠砸在余杭胸膛。
这位正想要大战一场的黝黑男子,身躯立刻扭曲成一个弓形,再次加速倒飞出去。
以灵元携裹全身的黝黑汉子,在被武魂甲胄卸去了大半的拳势之后,仍旧被打的七窍流血,没有性命之忧,但是重伤已经在所难免。
楚天瞥了眼刚刚从‘山河印’下逃离出来的那名女子,撇了撇嘴。
之所以会倾力出拳,除了相信紫狐傲然会帮助自己挡住那白发老人,再就是楚天总觉得自己随时都能踏足魂武九境,就之差一口气的样子,只是让楚天惋惜的是,自己丹田中那滚滚如珍珠的凝聚灵元,已经消耗了大半,那一池塘的武运金莲,已能看见‘水面’以下茎叶,可自己破开魂武九境的那道壁障,依旧好似那躲在帷幔之后的娇羞小娘一般,将出未出,犹抱琵琶半遮面,这让楚天心里很是憋屈。
看见余杭被楚天接连几拳打的倒飞而出,身穿绿锦绣花裙的女子脸色剧变。
不等楚天向自己奔袭而来,这位女子便正面迎了上去,纤细如玉葱的手掌按在自己胸口,喷出一口精血后,双手合拢,那些悬停身前密密麻麻的金针,很快便融为一体,化为一柄金光璀璨巨剑,向楚天当头砸下。
楚天讥笑一声,右手食指轻轻勾起。
在楚天眉心,有流萤闪烁。
‘搬山符’!
只见原本被那巨大金剑锁定的楚天,身影蓦然消失,再度出现时,却是跟那叫余杭的汉子调换了方位。
当初在那部残破的《丹书古卷》上,共有七道完整的符箓灵纹,其中第五道便是《搬山符》,只是一直以来,楚天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直到武魂法相第一次觉醒,楚天才莫名其妙凝聚出了第一枚真正的搬山符箓。
凡意念之中,但有提前布局留下灵纹之处,皆可异形换位。
身穿绿锦绣花裙的女子脸色一变再变,来不及多想,强行逆转灵诀,想要阻止那一剑斩下。
被一股神鬼莫测之力强行拖拽而起的黝黑汉子,看到那一道当头斩下的巨大剑锋,原本就尚未平息的气机更是紊乱翻滚,双眼赤红,嘴角布满渗人的血丝。
楚天心中冷笑,在他决定全力动手的那一刻,一切便都在算计之中。
慕容雁南以为自己凭借半步魂武九境的灵元威势,最多跟余杭两人分庭抗礼,那自己便给慕容雁南一分天大的惊喜。
本就是以精血为代价强行祭出的一剑,能发挥出最大威势已是不易,何谈收发自如?
光是那股凶猛的灵元反噬,便让女子狂喷数口鲜血,妙曼身影踉跄匍匐,双脚步伐凌乱,向后倒掠而去。
只是本就没有身法武技傍身,又被灵元反噬,哪怕第一时间便向后倒掠,在楚天眼里仍是太慢了些。
楚天脚下流云腾空,一拳打在女子背脊,让这体魄本就比寻常神桥境武道修士孱弱许多的女子整个人旋转撞入大地。
尘土飞扬。
楚天没半点怜香惜玉的觉悟,不等那女子撞入地板娇躯弹起,再次一掌拍下。
酒楼整个大堂地板,顷刻皲裂出一个巨大坑洞,那具纤瘦身躯,更是全部嵌入坑洞中,生死不知。
一场生死大战,整个酒楼大堂早已变为一片狼藉,便是紫狐傲然所在的大堂角落,也是桌椅翻飞,慕容雁南更是早已起身,站在了一处断裂的酒楼墙壁上。
慕容雁南眯起双眼,面带微笑,依旧没有出手的迹象。
这位白发老人,好像真的只是来这里看一场热闹。
慕容雁南脸上泛起一抹失望,淡声道,“余杭,你们好歹也是踏足了神桥境的武道修士,竟被一个不足魂武九境的后辈打杀成这副惨淡模样,丢不丢人?便是今日能侥幸活命,我要你们有何用?”
白发老人话音落下,双手在袖中不断弹指,有一根根晶莹丝线不断颤动。
白发老人似乎为了掩盖袖中动作,故作恍然道,“不过话说回来,也是,怪不得你们。当初你们之所以能踏足神桥境,本就是走了一条羊肠小道,而咱们这位楚公子,可是东海之滨方圆三千万里,嗯……不说第一,至少也是能排入前三甲的楚侨人物,落得这么副凄惨模样,理所应当。”
紫狐傲然看向白发老人,皱了皱眉。
尽管那种灵韵流转的涟漪波动很是淡弱微妙,可这位在剑道上已经化形入精妙的男子,仍旧觉察到了一丝端倪。
楚天瞥了眼拄刀在地的黝黑男子,呵呵笑道,“怎么说?”
楚天瞳孔蓦然一缩,只见慕容雁南身侧,一名黑色劲装的青年男子,身影如鬼魅蓦然消失不见,再出现时,便是楚天都瞪大了眼睛。
那位以刀拄地,急剧喘息的黝黑男子,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一只手掌透心而过。
让楚天瞳孔收缩的是,在那黑色劲装男子手心,有丝丝缕缕的血色雾气如蛇攀爬,融入他手掌之中。
这位草堂佣兵团团长,肤色黝黑的虬壮汉子,只是挣扎了一下,便气绝身亡。
楚天叹了口气。
人心悬反覆,最是不可信。
那名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将一只纤白手掌从余杭胸口抽出,往前一推,躯体便瘫倒在地,年轻男子抬头看了楚天一眼,轻声笑道,“我叫庚,半步神桥境,只是比起先前那几个废物,武道根邸应该要坚实不少。”
他在身上擦拭了一下手掌,笑容灿烂,说了一句让楚天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只要不是神桥境小成的武道修士,便算不得违规,你身上的那份武运,虽然会浪费很多,可真的很让人眼馋。”
年轻男子有些无奈,“不得不说,若是对上全盛的你,我一定也不是对手,不过这半天的厮杀,想必你体内灵元消耗不少,尽管有几分不光彩,可这天底下,只有成王败寇这么个说法,可没人去问你是如何赢的。”
楚天跟着呵呵一笑,“你虽然话很多,不过这话说的倒是没毛病。”
……
……
龙骧城中央,一座极土木之盛的辉煌府邸,一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皱眉看着眼前一片悬停空中如水纹的涟漪。
涟漪之中,有一行行密密麻麻如蝌蚪般的撰文隐隐烁烁。
这位身穿青衫头戴高冠的中年男子屈指一弹,将手中几根晶莹剔透的丝线崩断之后,随手打出几道涟漪,有灵纹一闪而逝。
中年男子身后,一名灰发老者脸色肃穆,有些犹疑不定,沉声问道:“当真要如此?斩杀那人,可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麻烦,除了有可能让你我修为百尺竿头,并不见得会是多大的福源。相反,一旦踏足了元婴境,短时间内必定会有诸多麻烦,到时候就怕有心人看出端倪。”
面如冠玉的秦江天,正在摩挲手中的一枚光华玉珠,如男子细致抚摸心爱女子的光华肌肤,面对老人的质疑,并没有半点怒意。秦江天突然皱了皱眉,抬头望天,在他背后,隐约能看到另外一道虚影若隐若现。
秦江天作为龙骧城方圆数万里的霸主,半只脚踏足元婴境,而且若不是当年一步之差,现如今早已是有望在元婴境走上很远的存在,当年在青云阁那方‘北湖福地’,古稀之年的秦江天曾有过天大福缘,获得了一门武道灵诀,尽管只是半部残卷,可是在秦江天数年体悟之下,仍是抓住了一丝武道真谛,能够以秘法汲取武道修士陨落之后,溃散于天地尚未消散的武运气机,正是那个时候,秦江天的武道修为青云直上,短短数十年,便由神桥境攀升至丹河境巅峰,这还是秦江天特意压境的结果。
外人更难以想象的是,武道不断攀升的秦江天,武道根邸也如那白发老者,开始一步步转为青壮,少年……然后经过武运气机的再一步捶打,更加浑厚殷实。
只是世上极少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再次经过数十年闭关,破关而出的秦江天,依旧未能破开元婴壁障,这才领命前来龙骧城,成为一城之主。
一开始来到龙骧城,秦江天便开始大刀阔斧,整治方圆数万里山河,使得原本杀伐四处可见,硝烟随处而起的龙骧城,短短十几年便如那太平盛世,虽然依旧有那山泽野修的烧杀劫掠,依旧有武道氏族子弟的专横霸道,可比起出城就担心被人盯上的年月光景,已经好上了太多,秦江天也是高座龙骧城之上,据说是武道根本所在,需要悟道破境才行。
总之,在那之后,秦江天一步步经营,已经笼罩了龙骧城方圆数万里的武运经脉,按照原本的打算,只要按部就班,就能一步步踏足元婴境。
只是所有的布局算计,还是出现了纰漏,还是在最不该出现的节骨眼上。
至于秦江天身边的这位老者,除了是秦江天当年在青云阁的师尊之外,还有一个秘不示人的身份,当初老人寿元将近,秦江天破境失败,便以秘法将自己那半数神魂分离而出,融入了老者体魄之中。
因此这位老人,明面上龙骧城的大管事,更是秦江天另外一个自己。
秦江天随手将手中圆滑玉珠抛掷而出,轻轻吐出一口气息,如云雾袅袅,竟是比寻常武道修士的那口浊气,带着一股近乎澄澈的清灵,他淡声道,“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根据慕容雁南传回来的消息,那个叫楚天的小子,应当只差半步就能踏足魂武九境,青云阁那边给出的界限,是三境之内,如此一来,我们只需稍稍运筹一番,让那叫紫狐傲然的小子帮助那楚天破境,再由慕容雁南出手,即便是有青云阁的人盯着,也说不出什么来。”
秦江天语气有些凝重,“我不放心慕容雁南那家伙,你最好亲自去盯着那边的形势。”
灰发老人点了点头。
老人皱了皱眉道,“我们这些年的运营,青云阁会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秦江天摇头道,“应该不会,毕竟我的武道根邸出自青云阁,即便我以秘法汲取世间武运,所利用之人,也多是那些不听从规矩,肆意劫掠烧杀的山泽野修,何况还画下了雷池界限,于情于理,谁都找不出毛病来。”
老人再次点头,身影慢慢融入虚空,很快消失不见。
秦江天感慨道,“武道修长生,可长生何其难?都说元婴境便可元婴不灭,与日月同寿,我看不尽然。”
这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眯了眯眼。
年轻时候的风芒毕露,到现如今的神华内敛,悠悠数百年岁月,一晃而逝。
只是数百年光阴,对于山上武道强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心却太容易变了。
这位被整个龙骧城无数武道修士仰望的存在,突然莫名感慨,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不知道我秦江天,还是不是当初的那个秦江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