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彼方一词,而此无相当之词(即最初四条所举皆不存也)者,则并集数字以译之。汉土学术不精,术语自必匮乏,非必后世啙偷之故也。故事事必兴废以傅会;不惟势有所难;为用亦必不给。况国语发展有多节之倾向;科学句度以一词为术语;亦疐跛不便乎!例如“爱康诺米”(Economy)译为理财,固偏于财政之一部;计学之计字,独用亦病跛畸;不若生计便也。
(十一)取主名之新义,(如心理等词,改善为难者。)非万不得已;毋取陈腐以韬晦。例如“非罗沙非”(Philosophy),日人译为哲学,已得梗概。章师太炎译为玄学,尤阐其精义。爱智二字,造者原为偶然,还从其陋,甚无谓也。
(十二)取易晓之译名;毋取暧昧旧名相殽乱。例如“狃脱”(Neuter)原为不偏,译作中或中立,可也。假罔两之鬼名以混之,则惑矣!又如文法上诸名词,《马氏文通》所译皆畅明易晓。不曰动字而曰云谓;不曰介词而曰介糸;则诚文人所以自盖浅陋者哉!
(十三)宜为世道人心计,取其精义而斟酌之于国情;勿舍本齐末,小学大遗以滋弊。例如权利,义务,犹盾之表里二面;吾国义字约略足以当之。自希腊有正义即权力之说。表面之义方含权之意,而后世定其界说,有以法益为要素者。日人遂撷此二端,译作权利,以之专为法学上用语;虽不完,犹可说也。一经俗人滥用,遂为攘权夺利武器矣!既不能禁通俗之用;何如慎其始而译为理权哉。义务之务字,含有作为之义;亦非其通性也。何如译为义分。
(十四)一字而诸国语并存者,大抵各有其历史事实及国情;更宜斟酌之,分别以为译。例如吾国旧译同一自由也;拉丁旧名曰“立白的”(Liberty),以宽肆为意;盎格鲁萨克逊本语云“勿黎达姆”(Freedom),则以解脱为意。盖罗马人遇其征服者,苛酷而褊啬,得享较宽之市民权者,便标为三大资格之一;与英人脱贵族大地主之束缚者不同也。此译亦既不易改作矣,后有类此者,宜慎厥始。
(十五)既取译义,不得用日人之假借语。(日人所谓宛字也)既非借用,又不成义,非驴非马。徒足以混殽国语也。例如手形,手续等等,乃日人固有语;不过假同训之汉字,擸掇以成者;读如国语,而实质仍日语也,徒有国语读音之形式,而不能通国语之义;则仍非国语。读音之形式既非,实质失其依据,则亦非复日本语。名实相殽,莫此为甚。票据之故有语,程叙之译语,未见其不适也;是亦不可以已乎?
(十六)既取义译,不必复取其音。音义相同之外语,殆必不可得;则两可者,其弊必两失也。例如幺匿,图腾,义既不通,音又不肖;粗通国文者,或将视为古语;通外语者又不及联想之为外语;似两是而实皆非;斯又焉取斯哉?即如几何有义可解矣;然数学皆求几何,于斯学未尝有特别关联也。彼名“几何米突”,原义量地几何地之义也。割截其半,将何别于地质学,地球学,地理学等之均以几何二音为冠者乎?音义各得其一部,不如译为形学多矣!
(十七)一字往往有名字动字两用者。译义宁偏重于名字,所以尊严名词概念也。用为动字,则或取其他动字以为助。例如“题非尼荀”(Definition),日人译为定义;此译为界说。就吾国语句度言之:名字上之动词,常为他动;其全体亦即常为动词。定义有兼摄“题文”(Define)动字之功;然非整然名词也;宁取界说,虽木强而辞正。欲用为动词,则不妨加作为等字。
(十八)名词作状词用者,日译常赘的字,原于英语之“的”(ty)或“的夫”(tive)语尾;兼取音义也。国语乃之字音转。通俗用为名代者,羼杂不驯,似不如相机斟酌也。例如名学的,形学的,可译为名理,形理。国家的,社会的,可译为国家性,社会性。人的关系,物的关系,可译为属人关系,属物关系。道德的制裁,法律的制裁,可译为道德上制裁,法律上制裁,相机斟酌,不可拘也。
(十九)日语名词,有其国语前系,或日译而不合吾国语法者,义虽可通,不宜袭用;防殽乱也。例如相手,取缔等,有相取前系而不可通者;十五条既概括之矣。即如打击,排斥,御用,入用等,带有前系词,及所有持有等诸译名义非不可通者,然不得混用。此非专辟外语也。外语而与国语似而其法度异,足以乱国语纲纪者,不得不辟也。
(二十)器械之属,故有其名者,循而摭之;故无其名者,自我译之。名固不能以求全;第浅陋,迷信,排外,媚外等义不可有。例如洋火,浅陋也;钟曰自鸣,迷信也;何如循旧名曰焠儿,曰钟乎?欧语语源,亦大抵钟之旧名。餐曰番餐,排外也;曰大餐,曰大餐间,曰大衣,大帽,又由排外变而为媚外;若为大势所趋,则余欲无言!不然,欲区别之,冠以西字,洋字,可也。必欲号称新奇,如古之称胡麻饭,贯头衣,各与以译名,亦无不可;乌所用其感情哉!
此以义译为原则者也。第事物固有此土所无而彼土专有者;则比字属名以定其号。终不可题号者,无妨从其主称。
(一)人名以称号著,自以音为重;虽有因缘,不取义译。如摩西以水得名者,不能便取其义而名之曰水。严格言之:如慕容冒顿之慕,冒,轻唇音;且宜读古重唇以肖其原名也。(阏氏迄今犹读胭脂者其严格者也。)然读史在知其为人;苟但求西史普通智识,则人名亦不妨略肖国人姓名以便记忆;收声等无妨从略。华盛顿,拿破仑等名,通俗知之。蒙古印度史中人名,虽学子不能记忆;无他,相似者易为习;诘诎者难为单节语国民识也。孔孟二名之作罗马音也,赘有us拉丁语尾;西人遂一般习知之;且未尝误会其为希腊罗马人也。以汉音切西名,势必不肖;不肖而犹强为之,无非便不解西文者略解西史耳!然则曰叶斯比,曰亚利斯多德,庸何伤!至谓为解西文者说法,则纯用西文,且读作其人本国语之音;是固鄙意所期也。
(二)地名取音与人名同。可缘附者不妨缘附,如新嘉坡是也。可略者无妨从略,如桑港是也。国名洲名之习用者,不妨但取首音;如亚洲,英国,是也。音声学应有之损益,无妨从惯习而损益之;如美利坚,重音在母音后之第二节,其母音往往不成声。如俄罗斯,欲明辨首音之重音,或至别添一音,此所谓不同化也。是也。其所异于人名者,则可译无妨译义;如喜望峰,地中海,黑海,红海等是已。第渺茫之义,及国家之名一成不可译。如或谓吾国支那之名本于缯儿;然不能称支那曰缯儿。尼达兰义为洼地;不能称尼达兰曰洼地。日本之名虽自我起,既成则不能更曰扶桑。
(三)官号各国异制,多难比拟;不如借用其名以核其实;如单于,汗且渠,当户,百里玺天德,皆其例也。然法制日趋大同;官职相似者日多。既相似,故不妨通用此号。而非汉官所有,特为作名;如左右贤王,僮仆都尉;古亦有其例也。
(四)鸟兽草木之名,此土所有者,自宜循《尔雅》《本草》诸书摭其旧名。此土所无而有义可译者,仍不妨取义;如知更鸟,勿忘草等,是也。无义可译,则沿用拉丁旧名;然亦宜如葡萄,苜蓿,取一二音以为之;俾同化于国语也。
(五)金石化学之名亦然。金银盐矾故有者不必论。有义者,则如酒精,苹果酸等取义译。无义者,则依拉丁首一二音作新名;然音不可强用他义之旧名;(例如锑本有火齐珠之义,不可以为原素名。)义不可漫撷不确定一端之义;(例如轻气在当时以其为原素中之最轻,今则义变而名窽矣。)斟酌尽善,则专家之务也。
(六)理学上之名最难迻译。向有其名,如赤道,黄道者仍旧贯。确有其义,如温带,寒带者从义译。专名无关于实义者,不妨因故有之陋,如星以五行名,电以阴阳名,无损于其实也。似专名而义含于其名者则宜慎重;称“爱耐而几”(Energy)曰储能,称“伊太”(Ether)曰清气,漫加状词,殆未有不误谬者。“爱耐而几”,固有储有行。“伊太”在理想中,无从状其清浊也。爱耐而几,或可译作势乎?伊太,则伊太而已矣。
(七)机械之属,有义可译者。如上第二十条所云。无可译者,则仿后三四条作新名;璧柳珂珬,古原有其例也。“亚更”(Organ)不能译原义曰机。“批阿娜”(Piano),不能译原义曰清平。而曰风琴,洋琴,则殽矣!无已!其亦借音作名,如古之琵琶乎?
(八)玄学上多义之名不可译;如《内典》言般若,犹此言智慧;而智慧不足以尽之。亚利斯多德言“奴斯”(Nous),犹此言理;而理不足以尽之。名之用于他者,犹无妨其不尽。玄学则以名词为体,以多义为用者,不可以不尽也。
(九)宗教上神秘之名不可译;如“曼那”(Manus),译为甘露;则史迹讹殽。涅槃,译为乌有;则索然无味。佛义为知者,不能号为知者。基督义为灌顶,不能称其灌顶王也。
(十)史乘上一民族一时特有之名不可译;如法律史上罗马人之自由权,市民权,氏族权,称曰“三加普”(Tria Caputa);不能译加普曰资格。政治史上,希腊人放逐其国人之裁判法曰“亚斯托剌西斯姆”(Ostracism),不能译其义曰国民总投票等;是也。
美诗人普来鸟德氏尝语其友曰:“观君数用法兰西语。果使精练英语,无论何种感想,自有语言可表;安用借法语为也!”德文豪加堆且曰:“表示感想,惟国语为最适切。”诚哉!好用外语者,盖未尝熟达国语也。自史籀之古书凡九千名;非苟为之也。有其文者必有其谚言,秦篆杀之;《凡将》诸篇继作;及氏时亦九千名。衍乎氏者,自《玉篇》以逮《集韵》,不损三万字;非苟为之。有其文者必有其谚言:刻玉曰琢。刻竹以为书曰篆。黑马之黑,与黑丝之黑,名实眩也;则别以骊缁。青石之青,青笋之青,名实眩也;则别以苍筤琅玕。白鸟之白,白雪之白,白玉之白,名实眩也;则别以皠,皑,皦。怨偶,匹也;合偶,匹也;其匹同,其匹之情异;则别以逑,仇。马之重迟,物之重厚,其重同,其重之情异;则别以笃,竺。此犹物名也。更以动静名言之:直言曰经。一曲一直曰迂,自圆心以出辐线,稍前益大曰耎,两线平行略倾,渐远而合成交角曰。车小缺复合曰辍。釜气上蒸曰融。南北极半岁见日,半岁不见日曰暨。东西半球两足相抵曰僢。简而别。昭而切。则孳乳之用,具众理而应万事。古者术语固无虞其匮乏也。后世俗偷文敝,使术名为废语;于是睹外货,则目眩神摇!习西学,则心仪顶礼!耳食而甘,觉无词以易;乞借不足,甚且有倡用万国新语者!习于外而忘其本,滔滔者盖非一日矣!欧语殊贯,侵入犹少!日人之所矫揉者,则夺乱陵杂,不知其所底止也;吾虽于义译五六条下,著日人译语,不妨从同;然集一政党,亦必曰国民,曰进步,曰政友,曰大同俱乐部;亦何啙偷至于斯极乎!国语,国民性情节族所见也。汉土人心故涣散,削于外族者再,所赖以维持者厥惟国语。使外语蔓滋,陵乱不修,则性情节族沦夷,种族自尊之念亦将消杀焉!此吾所为涓涓而悲也!综上所著三十条,更为之申言曰:“故有其名者,举而措之;荀子所谓散名之在万物者,从诸夏之成俗曲期也。故无其名者,骈集数字以成之;国语释故释言而外,复有释训,非联绵两字,即以双声叠韵成语,此异于单举,又若事物名号合用数言,放勋重华,古圣之建名,阿衡祈父,官僚之定名,是皆两义并为一称,犹西语合希腊拉丁两言为一名也。今通俗用言虽不过二千,其不至甚忧匮乏者,犹赖此转移,盖亦吾国语之后天发达也,音少义多,单举易殽,明体达用,莫便于此。荀子所谓絫而成文,名之丽也,无缘相拟,然后仿五不翻之例,假外语之一二音作之;荀子所谓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也。”
本斯三端,著为三十例;冀于斯道稍有所贡献;当否不敢知也。至于切要之举,窃以为宜由各科专家集为学会,讨论抉择,折衷之于国语国文之士;复由政府审定而颁行之。例如日本,法政家之名从国法,学术之名从学会,国家主要用品如军舰飞艇等名,则由政府布告以完定之。名正则言顺,庶几百官以治,万民以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