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凤栖梧
5868400000003

第3章

第三章 夜语不寐

东内斜将紫禁通,龙池凤苑夹城中。晓钟声断严妆罢,院院纱窗海日红。

在内堂安静少人一处,方倦晏认真处理手中事务。他在礼部官位平平,算来可说是一个闲职,多数处理些杂小事物。

他虽是方敬安三子,但方家三位少爷倒也都是经过科举进入朝堂,非是靠方敬安之力,不过能在京进入各部为官却与方敬安脱不了干系。

但方敬安为官数十载,犹如一只成精的老狐狸,安排儿子留在京城入各部为官,自然是做得滴水不露,只待儿子们稍做出些政绩,再另行光明正大地请旨嘉奖、升擢。

方倦宴性情安静,自小便不得方敬安宠爱,在方家也无足轻重,方敬安更未在他身上有过什么奢望,于是便将他安排在礼部,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清闲官职。

对于这种情况方玉雁倒是乐见,不被父亲看重,在家不必费心应付大哥、二哥的勾心斗角;入朝后不必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平步青云,讨爹欢心;只要安安静静做他的方家三少爷,礼部官员,便相安无事。

外人也知这方三少爷颇不得方大人待见,所以礼部中大家虽知他是方敬安三子,却无人上来巴结、讨好,索性也无人敢欺。

方倦宴处理好手中的杂乱事情,起身将文牍整齐地放在桌上左上角,起身向外走去。他每日的事情颇少,礼部又不同于其他省部,是以将手中事情处理妥当,他便可离开太常寺。

还未走出太常寺府门,迎面而来一位小公公,样貌青涩,一双眼睛大而有神,显然是个伶俐的人。

在这太常寺中每日往来的公公何止这一个,是以也无人注意,多看上他两眼。

见到方倦宴,小公公停至一旁,躬身行礼。

方倦宴微微一笑,清俊的脸上霎时一亮,更显俊美。

方倦宴踏出太常寺,向左而行,不远处一辆马车“扎扎”行来。马车不大,车身略旧,驾车的人也无甚特别,但看到这辆马车渐渐行来,方倦宴靠至一旁而行,脚步轻缓。

但偏偏这辆马车行至他面前时停了下来,方倦宴几乎要叹息出声。他淡然,却也慧黠,心中似已知晓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方大人,可否有时间小酌一杯?”一道带笑的男声由车内传出。

“下官不敢当。”说话间,车夫已经拿下踏凳,躬身请方倦宴上车。

方倦晏未再多言,掀帘进了车。车夫收好踏凳,马车再度出发。

太常寺外无人经过,更无人看见枢密院使家的三少爷上了端明殿学士顾大人的马车。

“无波楼”是京城内最好的酒楼,酒是上等的好酒,菜是上等的好菜,店小二更是比一般小店来得机灵懂事,更加懂得察言观色,不过最妙的却是“无波楼”的老板。将一座酒楼叫做无波楼,不是店主有把握使得他人不敢轻易在楼内生事,便是酒楼背后有什么常人得罪不起的靠山。

而“无波楼”的情况属于前者,敢在无波楼惹是生非之人,下场通常是被丢到护城河里去喝个水饱。以此,“无波”二字隐晦间正显示了其主人的傲气。

时至正午,未免惹人注意,在街口处顾知轩命车夫将车停下,他与方倦宴两人下了马车,散步而行,由后门进入“无波楼”。

顾知轩轻车熟路地领人一路进门,随后进了二楼一间厢房,不多时店小二便送上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未多打扰,便安静退了出去。

方倦宴一派淡然地坐在顾知轩斜侧的位置,任那一双精明、犀利的眼打量自己,轻饮杯中香茶。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问道:“不知顾大人请下官所为何事?”

手中折扇一摇,顾知轩展颜一笑,“方兄何必如此客气,此地不是朝堂,也非府衙,顾某不为公事,只是闲聊,方兄不必如此拘束。”

见顾知轩无意回答自己的问话,反倒打起太极,顾左右而言他,方倦宴不着急,也不强求,端起茶杯再度轻抿了一口。

顾知轩端着一种既亲切又温和、令一般人忍不住想亲近的笑容看着方倦宴,很有闲情地与方倦宴相对两相看。

室内一派静然,顾、方二人相对而坐,都未言语。

方倦宴神色平和,看不出有何情绪;顾知轩趣味地继续打量着方倦宴,相貌上而言,他与方玉雁有五成相似,但方玉雁眼色深沉、犀利,方倦宴倒是应了他名字中的“倦”字,平和谦淡,没有其姐那么锋芒毕露。

不过狡猾如顾知轩者,自然还知晓这世上有一句话叫“人不可貌相”,更有一种人喜欢扮猪吃老虎,谁知方倦宴是不是这种人?

过于明亮的眼眸转了下,耐性没人好,同时觉得再看下去自己就会变斗鸡眼,而对方却依然可以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后,终于有了动作。

顾知轩饮了一口杯中茶,微笑开口:“据闻方兄棋艺甚好?我近来与楚沂下棋每每总是输给他,实在恼怒得很,不知方兄可介意‘指教’一二?”

“顾大人过谦了,顾大人的学识才富满朝皆知,在下区区棋艺实不足以称上指教二字。”方倦宴敛首说道。

“耶,方兄过谦了,谁人不知燕妃娘娘不仅是京城第一美人,才情也堪称京城第一人,方兄乃其胞弟,又怎会相差太远。”顾轩知狡黠一笑道。

“顾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顾知轩眉峰一挑,奇道:“方兄此话何意?”

“在下在方家无足轻重,实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顾大人前来向我请教之处。”方倦宴放下茶杯,他个性淡然,更不喜在朝为官,但人却不笨。

“哈哈,看来方兄与燕妃娘娘都是自谦之人。”顾知轩话外有话。

“非是过谦,乃是事实。”

“哦!那是怎样的事实呢?”不似方才轻松微笑,顾知轩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盯着方倦宴的双眸犀利如刃。

“端看顾大人想知道怎样的事实?”拿起茶壶,为对方与自己再续上一杯茶,方倦宴仍然语气平和地道。

好个四两拨千斤,“方兄真是好定力。”顾知轩突然一笑道,眼色却更形深沉。

“我不知姐姐要如何做,但……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而那恰好也是你们的目标。”略过顾知轩不含褒义的夸赞,方倦宴道。

“至于姐姐是何用心?事情个中原因是什么?恕我不方便出口,若有可能,姐姐自会告知陛下知晓。”一句话堵死顾知轩余下想问的话。

顾知轩眼底闪烁着熠熠光芒,“我明白了。”

“既是如此,在下便不多留,先行告辞了。”

“不送。”做了个请的手势,淡看方倦宴离开。

看着他瘦削、颀长的身影,顾知轩微微发怔,突然觉得有些郁卒,怎么一遇到这对方家姐弟,他都有种身处下风的感觉。

窗外有鸟儿飞过,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方倦宴身影消失在二楼楼口后,由隔壁厢房走出一道青色身影,踏入顾知轩的厢房,便看到他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知轩回过神,立即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扬声命小二上壶好酒以几碟小菜过来,回头看楚沂已重新拿了一只茶杯,正为自己倒了杯茶。

“咦,在无波楼理应喝这里最好的酒,而不是品茶。”顾知轩嘻嘻一笑道。

对顾知轩那一脸痞相,楚沂早已见怪不怪,反而习以为常,也懒得理会。

顾知轩故作一脸纳闷地自问道:“为何我会和你这样一个闷葫芦成为知交呢?真是奇哉妙也!”

“我可以当作不认识你。”放下茶杯,楚沂淡然又认真地道。

咳,顾知轩心中一哽,“楚沂,你是在说笑话吗?”

深黑的眼眸扫了他一眼,顾知轩立即收起那副讨打的表情,“开玩笑,开玩笑……”心中再次感叹自己怎么会和这样一块木头成为好友。

“你有何看法?”楚沂道,在隔壁他将顾知轩与方倦宴的话得的清楚。

盯着手中茶杯内碧色的清澈茶水,一抹茶梗飘浮在上,轻轻地打着转,顾知轩眉心微微蹙起。

“方倦宴温和如一碗水,让人看得清,却看不透。”太极打得更是绝佳,相谈几句后,顾知轩便知从他口中是定然得不出他们想知道的消息。

“但从他口中证实了一件事。”

知他所说何事,顾知轩故意唱反调地说:“你如何肯定那不是他们姐弟事先串通好的?”

“妄图扳倒方敬安,他们没有理由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喔?”顾知轩满脸的兴味,“若是方敬安欲利用方玉雁媚颜惑主,诱得从此君王不早朝,做个昏君庸主,使得他可以大权在握,也非是不无可能。需知自古红颜多祸水,将方玉雁留到最后,为的不就是这个?方敬安可称得上处心积虑。”

楚沂冷冷看了说得高兴的顾知轩一眼,某人立刻悻悻然地闭上嘴。

“好吧,方玉雁既然能大方说出她的目的,那么能被方敬安利用的几率是很小。但也不表示全无可能啊!需知他们乃是父女。也许方敬安是察觉到我们有所动作,所以终于决定将女儿嫁入宫中,命她假意向圣上投诚,待一步步取得我们的信任,知悉我们的计划,再一举成擒,这不失为一则甚妙的反间计。”

“方玉雁那样的人若有意做假,又怎会在我们面前如此锋芒毕露,还大胆地露出自己的弱点给我们知晓。”楚沂冷静地道。

“也许这正是她的聪明之处,置之死地而后生。”顾知轩不依不饶地道。

深深看了他一眼,楚沂默然不语,他自然知晓顾知轩在坚持,在担忧什么。

在这政局诡变、暗潮汹的时候,能真心相信的又有几人?他们都不想一切所做的努力,到最后功亏一篑。

“我只是好奇她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见楚沂不说话,顾知轩反而托着下巴,笑眯眯转了话锋。

因为,一切皆有可能。

即使他心中怀疑方玉雁,对她不能全然信任,但同样知晓欲想利用方玉雁绝不是件易事。且从方玉雁入宫后,方敬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看来,对这个女儿连他自己心中也有着不确定。

方玉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不知其因,静待其果便是。”楚沂静静地道。

“哎呀,我比较好奇这背后的故事啊!”

“你大可自行去问。”瞥了眼几句话不到便恢复本性的顾知轩,楚沂冷颜道。

呃……顾知轩再度一哽,亲自去问方玉雁?虽说与美人相伴是件好事,但第一,那个美人是别人的,物主还是当今皇上;第二那个女人是有爪子的猫,聪慧程度更不下于任何男子,与这样的一个女子谈话,只怕不是被气死,就是被她拿话噎死,更或者是被累死。

苦笑一声,顾知轩可怜兮兮地望着楚沂,“楚沂,我做什么惹你不快的事了吗?”不然怎么不停拿话噎他?

“没有。”楚沂又冷冷地丢出两个字,看也不看他一眼。

碰了一鼻子灰,顾知轩摸了摸鼻子,再度将话题转回正事上,不然只怕一会儿楚沂要一走了之了。

“近来满朝上下明里暗里都在争论由谁前去江南,以处理灾事一切事宜。方敬安属意由户部张敬之前去,张敬之乃是他去年安插在户部的眼线;律王提议由工部江明端前去,此人同样是律王爷早先安排在工部的暗桩;相对于这两方势力,怀王倒是不积极于此事,皇上也同样没有决定要派何人前去,你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

楚沂沉默了一下,在今日之前他心中尚无合适的人选,但……抬眼看向满脸奸臣笑的顾知轩,那眼中写着与他脑中所想同样的答案。

“若是派方倦宴前去江南,不仅可以从中试探方玉雁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也可堵住方敬安的嘴,而律王、怀王方面则会认为皇上对新妃宠爱有加,爱乌及屋,对方敬安越加信任,不服气之余暗地里对方敬安的手段自然也少不了,我们也可安心安排其他事情。”顾知轩双眼放光,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一本万利,一箭数雕的好买卖。

睇了笑得更显奸诈的顾知轩一眼,他最受不了的便是这人算计别人时双眼发光,犹如饿狼见到猎物般的神情,着实有些吓人和……恶心。

顾知轩由袖中拿出一份名单交给楚沂,“纸上所写的人,劳你详加调查他们。”

楚沂看了眼手上长长一串人名的单子,英挺的眉微微蹙了下,“这又是哪方的势力?”

“怀王,这次怀王之所以对江南一事没有任何动作,便是因为他正忙于在各部安排暗桩,布置人马。”顾知轩道。

“方敬安和律王便任他这样大肆布局?”楚沂疑惑,怀王的动作既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方敬安与律王那边怎可能没有任何消息。

顾知轩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不过因为方玉雁入宫封妃,方敬安势头见涨,是以律王暗中在背后捅了方敬安一刀,那只老狐狸又不甘于吃亏,回敬了一下,结果……”说到这,顾知轩笑得非常刺眼,耸耸肩,两手一摊。

“结果两方都急于先处理掉自家内部的事情,无暇插足怀王的布局。”楚沂不待他宣布,径自接道。

“是呀,让怀王平白捡了个大便宜。”话被截走顾知轩也不在意,笑嘻嘻地续道。

“这些都是怀王欲安插的人?”真是好大的动作。

“嗯,三年一次的科举在即,同时也是三年一次的选妃之期,此等大好的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顾知轩似笑非笑地道。

“查出这些人后,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看情势吧。”顾知轩略显阴沉地一笑。

楚沂心中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未再多言,起身便欲离开,着手开始办事。

顾知轩一把拉住他,“哎呀呀,陪我喝完这壶酒再走嘛。”

“你的酒疯还是留着晚上再发吧。”微振衣袖,挣开顾知轩的手,楚沂举步离去。

顾知轩摸了摸鼻子,苦笑一声。

几案上,凤鸟造型的兽香炉袅袅逸出轻烟,奇异的香味,令人心绪有些飘然。

月色朦胧,太监、宫女都已下去休息,就连碧儿都已去睡下了,方玉雁卧在湘妃椅内,衣裙未褪,缓慢地翻着一本书。

要说她装病已经十来日了,不见外客,不见皇上,整日呆在永安宫内看书、喝茶、下棋、画画,日子可谓轻闲。

不过,算算她清闲的日子应该也没有几天了。

当今朝内局势,不单是她爹一人独大,皇上的两个兄弟律王和怀王也各成一派,再加上一直隐而不露的皇上,真是非常之热闹。

新皇在登基前,行事一直沉稳低调,与人结交不多,是以登基后便显得势单力微,给了其他党派坐大的时机,也造成朝廷内部党派之争不断,越演越烈。

直到近年才略有好转,想来与那两位近臣脱不了关系,也证明新皇羽翼渐丰,不过这股暗流显然还没有大到足以影响其他三派的地步,或是……隐藏得太好,而没有被人所察觉。

而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但是如若要取得皇上与顾知轩等人的信任,并非一件易事。

所以,嫁入宫中的第一天,她便将她的目的说得清楚明白,近来更是将自己唯一的弱点,也便是倦宴暴露给他们知晓。

当然,这是一步棋,倦宴也不仅仅是让他人牵制她的弱点,更是她的助力。

沉思间,房门由外向内被人打开,不疾不徐的动作,带着从容与镇定,方玉雁略偏了下头,由卧榻上起身。

“臣妾参见皇上。”

李聿宸站在屏风旁,所定神闲地看着她,脸色正常,虽不见红润,但也不显病态的苍白;举止有度,衣着得体,哪里像个养病的人。

“想念朕吗?”李聿宸暧昧地调笑道。

方玉雁柳眉轻挑,“看来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错!”特意选择深夜来访,连声通报都没有,他是已经派人去找过倦宴了还是怎样?

“爱妃的病可好了?”未加理会她的话,李聿宸似关心地问。

“劳皇上费心,臣妾已经无事了。”

“爱妃病体初愈,怎可熬夜,如此晚了还不歇息?”李聿宸再问。

“白日里睡得久了,现在反倒清醒,便让宫人们都退了,自在地看上一会儿书,倒是皇上劳累一天,烦心费力怎不早早歇下?”

沉沉地笑了一声,李聿宸已到她近前,占据方才她所卧的湘妃椅,再将人轻轻揽了过来。

她身上淡淡的百合花香传入鼻间,李聿宸拉过她的手细细地端详。

靠坐在他胸前,方玉雁看着面前似在考虑如何开口,又似若有所思的男人。

“据说爱妃有一个同母双生的胞弟?”李聿宸状似无意地道。

视线同样落在自己一双白皙、细腻的手上,正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所掌握,玉雁微微恍了下神,然后轻点了点头。

“今天听顾卿提说,也是难得的有学之人。”

“陛下过奖了,倦宴年不及弱冠,还是个孩子罢了。”

“顾卿倒是说令弟少年老成,性子沉稳可靠,乃是可造之才。”边说着,李聿宸边动手将她发上未卸的步摇、珠钗一样样拿下,看那一头青丝缓缓披散开来。

“陛下想任用倦宴吗?”一语点破他婉转言语的目的,再结合她所得到的消息,方玉雁心中已猜到他意欲为何。

“朝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江南汛期一事不提,科举又近,须选出合适的人选负责,加之各地大小事情不断,如能多一人助力,朕自然可安心一分。”

“看来陛下心中已有定案,只是不知此举会不会引来他人的一些非议?”

“哦?爱妃所指为何?”李聿宸故作不解。

“迷惑君主,第二个苏妲己,祸国红颜。”

“呵呵,爱妃觉得自己是吗?”收拢双臂,挨近她的发,低沉慵雅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那朕是不是应该从此君王不早朝?”

浑身窜过一阵哆嗦。

虽然成亲多时,人前他们也总是恩爱有加,但毕竟她是方敬安的女儿,不值得全然信任,所以即使两人亲近,方玉雁也一直觉得有所隔阂。

但人本多情,而她也只是名女子,对这个不单单属于自己的丈夫又怎能保持无情?且在见面初时,她便不讨厌这个男人,所以要喜欢上他也不会太难,所谓日久总会生情。

而且在这个男人有心时,那低醇沉绵的嗓音,穿透耳鼓,直达她心底,如一杯醇酒,沉香诱人,使人迷醉。

而她,便是那喝醉的人。

凤眸看着眼前英挺俊逸的脸孔,方玉雁怔怔地有些出神,突然间有种他们是“真正”夫妻的感觉。

很怪异,却又令她的心怦然跳动。

看着她的反应,李聿宸心情大好地扬起唇角,很享受她发呆的表情。要知自她嫁入宫中,两人相对,表面上恩爱有加,但哪天不是在计较、试探,方玉雁之慧黠怎会轻易让他占了上风。

而且,他对她也有所顾忌,心中防备,虽然觉得方玉雁很是对他的胃口,却又不得不防。在清楚顾知轩与方倦宴见面时所讲之对话后,他突然很想知道她背后的故事,也想知道她是下了怎样的决心,不惜以自己为棋子,只为对付自己的父亲!

她令他好奇。

而如果他想知道这一切,那么……便要接近她,得到她的信任,同时也要学着相信她。

“爱妃怎么不回话?”贴近她的颈侧,李聿宸笑问,温热的呼吸拂上她细致白皙的颈子。

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两人离得好近,而且……她外衫是什么褪下去的?

素来镇定如斯的方玉雁突然有些头皮发麻,很想退出他的怀抱。

“臣妾没有兴趣当苏妲己。”说着,方玉雁悄悄退离一点。

“嗯?”李聿宸笑容可掬地等着她下面的话,再度将人揽了回来。

“臣妾自认没有当狐狸精的本钱。”深吸一口气,发现挣不开这男人的手臂,方玉雁利落地放弃,乖乖靠在他怀中。

“喔!爱妃过谦了!”

方玉雁柳眉倒竖,一双凤眸立时瞪了过来,“皇上这是夸奖吗?”

“这要看爱妃如何解释。”

“那臣妾便当称赞收下了。”深吸一口气,方玉雁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人今晚来找她就为了戏弄她不成?

“皇上今夜是来找臣妾闲聊的吗?”心中想着,嘴上也不客气地问出,反正再大逆不道的话她早都已经说过了,也不差这一句。

“耶,闲聊乃是促进朕对爱妃你的了解啊!”李聿宸一副你“儒子不可教”的神情道。

如果说方玉雁还不明白李聿宸来的用意和目的,那她这一颗脑袋也白长了。

深吸一口气,今晚她已落了下风,怎能还让他得意下去,“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对她赞赏地一笑,“江南汛期,朕有意派人前往江南坐镇,若有事情发生可即刻处理。”李聿宸痛快地道。

“所以?”

“令弟正合适。”

“臣妾能否知道,是谁举荐的倦宴?”这件事吃力未必能讨好,还会成为众矢之的,倒是有人可以渔翁得利,不由得在心中先将那个人骂了一通。

“顾卿。”一点也不心虚地将自己的心腹爱将卖出去。

“顾大人对倦宴真是有心了。”

呵呵,他是不是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李聿宸笑得愉快,笑容中有那么点看好戏的成分存在。

“爱妃若是心疼令弟,那朕另派他人便是。”

看向笑得有些假的李聿宸,方玉雁很想一巴掌拍上去,“倦宴年纪虽小,出外试炼一下也是好事。”

明着好意,暗着试探,既然表明倦宴是她之弱点,那能否将这弱点送至他们手上,作为他们可以牵制或压制她的筹码是至关重要的。

一个没有用的棋子,要之何用呢?

“哦,既是如此,那明日朕便会下旨,命令弟不日前往江南。”

轻抚了下垂在一边的长发,方玉雁懒懒地向他投去一眼,“夜深了,臣妾想歇下了。”

一瞬间李聿宸的眼睛,深黑如墨。

方玉雁心下一跳,有点不太好的预感,果然……

“爱妃这是在赶朕走吗?”

那双深黑的眼睛闪过危险的闪芒,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这么有压迫感?方玉雁有种被骗的感觉。

“不,陛下能否回答臣妾一个问题?”玉雁否认道。

“嗯?”英眉上挑,等着听她要问什么。

“陛下这几日,是否有去其他妃的寝宫?”她已经“病”了这么久,那些妃子应该有所行动吧!

笑得有些奸诈,李聿宸以一种折磨人的速度,摇了摇头,语气缓慢而轻柔地回道:“江南汛期乃是大事,朕与众卿家再三商议,才拟定一个完整的计划,哪还有什么时间呢。”

天!

方玉雁感到头有些疼,“那陛下今日怎会抽空前来?”继续忙嘛!

“计划已定,朕是特意来与爱妃商议人选之事的。”他挑起一缕发,在指间把玩,再贴近鼻下轻轻地嗅了一下。

很想说既然来商议人选之事,那事情结束是不是可以走了?!

但,面前的人是她的夫。

且还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人。

谁敢轻易逆他的意呢!

虽然她很想将人赶出去,还自己一片清静。

她装病不仅是为了避而不见方敬安,向李聿宸示诚,也是适时的内敛锋芒。

能忍者方能成大事,内敛静思而后动,才是智者所为。

后宫之中,阴谋陷阱,权势之争绝不下于暗潮汹涌的朝堂,也许比之更为凶险残酷。在权势地位上她高占上风,但内宫与朝堂的联系是何等复杂,太过锋芒,惹来事端,平白给他人抓了把柄,增添自己的烦恼。

而且,她也想借各宫争宠之机看看各家的本事,这种争权夺势的游戏,自然要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好玩。

结果,这个男人看穿她的心思,一丝让她退后的机会都不给她,非要将她推至风口浪尖,去迎接来自全后宫以及朝臣的目光不可。

“爱妃问完了吗?朕明日还要早朝,该安寝了。”看着方玉雁娇艳的脸上,神情由红转白,再转青,李聿宸心情大好,觉得今晚一定会有个不错的美梦。

“问完了。”

明日中午,相信满朝文武与整个后宫便会知晓,皇上深夜不辞辛劳前往永安宫,天明才出,有多少人会称羡,又有多少人恨不得掐死她——

方玉雁已经可以想见明日之后她的生活将会多么丰富多彩得令她想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