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斯在一家二手摩托车商店,选定了一辆街道版本机车,这种车低座高把,重心低,很适合跑长途。另外,它有六个档,油箱加满之后,可以跑400——500公里以上。这个很重要。
老板不但送了他一个GPS,另外还送了他一副风镜和一个头盔,那根本不是摩托车的头盔,而是那种简易的建筑安全帽,塑料的。
于斯不挑。
他骑上摩托车,打开了GPS,输入了“榆林”,600公里,对于斯来说越远越好。摩托车上没有GPS接口,他打算离开西安地区,驶上延西高速之后就把它关掉。
接着,他戴上头盔和风镜,拧了拧油门,摩托车就窜出去了,奔着西安绕城公路的方向开去。
刚刚走出一二公里,前面的路段就被蓝色的铁皮封住了,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机器的轰鸣声,很安静。于斯看见旁边有个施工公告——尊敬的市民,地铁北二街站修建期间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他掉转车头,准备换条路。
GPS突然说:“前方严重拥堵,长度1.5公里,预计通行时间1小时35分钟。”于斯朝前看看,路上车辆稀少,哪来的严重拥堵?
GPS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没怎么在意,继续朝前开,没想到,他刚一加油,摩托车就软踏踏地熄火了。他打了几次火,摩托车毫无反应。
他跳下来检查了一番,电路和油路都没有什么问题,接着打火,还是打不着。
摩托车变成了一堆170公斤的废铁。
他不会修车,只能推着它寻找修车的。走出一条街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摩托车修理部,一个修理工正在给一辆三轮摩托车喷漆。于斯走过去,说:“师傅,我的车打不着了,你给看看。”
修理工放下手中的活儿,检查了一番,说:“废了。”
于斯不解:“哪儿废了?”
修理工说:“发动机。”
奇怪,刚刚买下这辆摩托车的时候还能打着火,骑出一二公里就废了?
于斯并没有怀疑那个二手摩托车商店蒙了他,他来到北二街就走不了了,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对修理工说:“卖给你吧。”
修理工说:“你不想推到解体厂就扔在这儿。”然后就接着去喷漆了。
于斯看了看他刚刚用屁股捂热的摩托车,从上面拿下旅行包背在身上,转身就走了。
走出一段路,他回头看了看,他的摩托车还在原地斜立着,那个修理工依然在喷漆,根本不在意。
于斯返回了北二街。
既然走不了了,他打算在那个工地附近等到天黑,然后潜进去看看。
他戴着建筑安全帽,一张脸晒得黝黑,真的跟建筑工人很像。
由于封路,北二街附近很安静,没有什么车辆。
于斯在路边蹲下来,摘下安全帽,学着当地闲人的样子,撸起一只裤腿儿,掏出一瓶啤酒慢慢喝起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此时他已经非常接近那座全世界最神秘的帝陵的入口了。
……
此时,蔡大斗正躲在不远的一个墙角后。
从云南到陕西,于斯几乎给自己穿上了隐身衣,但蔡大斗一直粘着他,始终没有跟丢,也算是牛逼了。
虽然蔡大斗擅长推理,但他从于斯的行走路线和所作所为上,却没找出任何的逻辑。
他给徐兰雅打了个电话,让她立刻打车来临潼,他要跟她商量一下,是不是应该正面接触一下于斯,当面锣对面鼓问个清楚,结束这场荒唐的跟踪。
他担心于斯狗急跳墙,让孙孙也来了临潼,虽然这个外甥软泥扶不上墙,但他身高1米82,看上去挺唬人的。
他哄骗孙孙,来了临潼什么都不用做,在网吧玩游戏就好。孙孙这才同意。
此时,孙孙正坐在出租车的副驾座位上,摇头晃脑地听歌儿。徐兰雅还是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老实说,她是喜欢于斯的,就算于斯毁掉了她的家庭,她依然会站在于斯的角度想问题——他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爱自己。
她永远忘不了,于斯这么谨慎的一个人,他在逃走之前,竟然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窜到自己的公司楼下,给她送去了一车的花。她从机场赶回来之后,看着自己那辆车,就像一只准备出嫁的小刺猬,眼圈一下就湿了。
她之所以一直没有报警,有两个原因,第一,如果事情还可以挽回,她不想把于斯送进大牢。她对这个弟弟又生气又心疼。第二是自责。她原以为,于斯喜欢玩牌,而她源源不断地给他“供血”,他应该欣然接受这种关系,没想到,于斯表面上很冷静,其实是一堆易燃物,烧起来就火光冲天,根本扑不灭。是的,徐兰雅在玩火。
平时,徐兰雅太忙了,很少关注老公。她的脾气也大,经常对老公大吼大叫,老公从不顶嘴。直到他突然不见了,徐兰雅才生出深深的愧疚感。
令她愤怒而不解的是,于斯绑架了老公之后,竟然一次都没有跟她联系。她不知道老公目前在哪儿,不知道他每天吃什么喝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作为太太,她不能再感情用事,必须理智起来。
如果她确定于斯没有离开临潼的迹象,那么她不会再拖延了,她将立刻报警。
……
已经接近黄昏了,但阳光从两座楼之间照过来,还是有点晃眼睛。
于斯的心中生出了一种亲切感,自从进入陕西之后,他渐渐地爱上了这个地方。
种种迹象表明,他很难挣脱关中这片黄土地了,他就像一只风筝,不知道风筝线攥在谁的手中,这双手似乎就在秦陵封土之下,它正在一圈圈地收回……
一个老太太走过来,她挎着一个柳条篮子,上面盖着块蓝花布,看样子应该是附近的农民,她笑吟吟地走到于斯跟前,说:“娃,买点鸡子吧,家养的。”
开始,于斯没听懂她在卖什么,直到她掀开了那块蓝花布,于斯才明白她在卖鸡蛋。
于斯说:“好的。”
老太太很高兴,她拿出了一个超市装鸡蛋的纸盒:“这个盒盒踏实得很。”然后就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装了一盒鸡蛋,递给了于斯。于斯付了钱,好奇地问了句:“大娘,您怎么不去热闹的地方卖呢?”
老太太朝地铁工地里指了指,脸上露出很甜蜜的神情,小声说:“我儿在里面上班,半个月没回家了,我来看看他,顺道卖点鸡子。”
多么温馨。
于斯说:“你儿子是修地铁的?”
老太太说:“他当保安,那身制服美得很!”
于斯马上问:“他叫什么?”
老太太说:“疙蛋。”
于斯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两遍发音。
老太太离开的时候,对于斯说:“娃啊,你心想事成,心想事成。”
于斯朝她笑了笑。
老太太离开之后,于斯小心地把鸡蛋放进了旅行包,然后站起来,背起旅行包,朝工地走过去。
铁皮上有个空当,于斯蹲下来探头朝里看了看,只看到了一个簸箕形的基坑,地面上堆着高高的渣土,停着两台盾构挖掘机,没看到一个人。
他钻了进去。
工地很乱,随地扔着安全帽、钢筋、石材、砖块。一条高低不平的坡道通向地下,地面上覆盖着钢制挡板。
于斯顺着坡道来到了基坑底部,大概十几米深的样子,地铁隧洞已经被水泥固定,拉着乱糟糟的电线,亮着高压钠灯,已经有了拱形的基本轮廓,地上被挖得坑坑洼洼,停着一台小型挖土机。
于斯戴上安全帽,朝前走出了大概300米,里面还没有完成衬砌,隧洞露出了土质,大概几米深的样子,前面就到尽头了。这里没有灯,黑糊糊的,有一股潮气。于斯掏出手电筒照了照,发现左侧坑壁上有一处堵着长长短短的砖头,差不多两人高。
那是什么?
于斯正要走过去看个仔细,突然传来了一声断喝:“干啥的!”
于斯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壮实的保安,他穿着一身灰色制服,裤子上有两个平行的白色条纹,手上拎着拐子棍,正盯着于斯,踩着渣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
于斯假装大咧咧地说:“我来看看地铁是怎么修的。”
保安喝道:“身份证!”
于斯愣了一下:“我先看看你的工作证。”
保安挥了挥拐子棍:“你再皮干我挕你信不!”
于斯突然说:“我认识你妈。”
保安的眼睛一下瞪圆了:“你骂谁?”他把“认识”听成了“日”。
于斯赶紧解释:“我说,我认识你妈!”
保安愣了愣:“你再胡说!”
于斯从旅行包里掏出了那盒鸡蛋:“疙蛋,这就是你家的鸡下的。”
保安的态度一下有点缓和了,看来,于斯叫他的名字叫对了,他嘟囔了一句:“你没事跑到下面来干啥?”
于斯说:“我是学建筑的,来学习一下。”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保安说:“工地不许抽烟。你赶紧出去。”
于斯走到了他身边,问:“这里是不是停工了?”
保安说:“出了点问题。”
于斯立即追问:“什么问题?”
保安朝着那段土质隧洞指了指:“那里挖出了一个洞口。”
于斯回头看了看:“哪有!”
保安说:“你赶紧走!”
于斯说:“给咱谝谝么!”他也学会陕西话了。
保安说:“我再说一遍,你得走了,马上!”
于斯没办法,只能转身朝上走去。两个人来到了地面上,保安的态度终于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于斯问他:“那是洞口啊?”
保安说:“上头说是防空洞。”
停了停他又说:“都死人了。”
于斯一愣:“死人了?”
保安说:“一个技术员,他进去之后就死了,后来做了尸检,说是心肌梗塞,完了就停工了。我们私下里都把那个地方叫魔鬼10号线。”
西安市这条新修的地铁叫9号线,挖着挖着突然挖到了一条不知年代的通道,这些保安称它为“魔鬼10号线”……莫名有些阴森。
于斯小声说:“真瘆人。”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好像看到了某种曙光。
保安说:“禁止外传啊,这里的事儿牵扯到大众舆论,严重着哩。”
于斯马上说:“一定一定!”
保安说:“我要换班了,你赶紧走吧。”
于斯说:“好的,拜拜,疙蛋。”
保安说:“我不是疙蛋,疙蛋是我老乡,一会儿来换班。”
于斯愣了愣才说:“拜拜兄弟。”然后一弯腰就从那个铁皮空当钻出去了。
实际上,他两个小时之后就返了回来。这次他没有看到保安,他轻车熟路,快步来到了地下那个被堵住的洞口前,几下就扒开了砖头,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果然看到了一条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