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途遇偷袭赌落荒
算上昨日听说的迦山狂人二燕,金宝所知的七燕山庄变得似云若雾起来。据她先前知道的,七燕山庄钱通生财有道,短短几载便在南方各地设立七燕钱庄,独创在钱庄内开辟信局,史无前例的创意使得钱庄日进斗金。莫不是真如卓敬之所言,这七只燕子,个个是人中龙凤?
金宝微失神地看着苁云,像他这般高高在上的男子,在碰到卓敬之的恶意调侃不应是极力保护自己身为天下第一庄庄主的面子吗?为何会如此坦率迷恋一女子而不得?他的胸襟究竟有多宽?她再看一眼身边卓敬之,总是一副身怀若谷的模样,但其实心眼可小得很,总跟她计较些小事。
这二人,一为外柔内刚,一为外刚内柔,行为品操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可惜了都陷在江湖里颠簸。本以为卓敬之只是一介书生,与江湖素无瓜葛,但今天见其与苁云的熟捻,想也是大有来头。这倒是使她局促地很,自小所学所听皆为陆家所用,大姐所授,这一出门,她始发觉自己足足是孤陋寡闻,井底之蛙啊!默默然地,她叹了口气,神情恍惚地看着卓敬之手中的字帖。
“似乎离题了,”苁云抿笑,然嘴角依旧浅浅地无奈,“卓公子托苁云所办之事已妥,不知是否现在就谈?”说着眼角瞥了一眼金宝。
金宝会意,提步向门边走。
“不用,”卓敬之伸手拦道,“说吧!”
苁云尴尬地笑道:“我多心了,”说完驱车来到另一边的书架前,拿下一本册子,“卓公子请先过目。”
卓敬之接过册子翻看,眉宇里锁了几片专注。
“几年前,江湖上是多了一个名为‘左手羽针’的组织,因发针之人用的是左手而得名,手里的羽针带有独门剧毒,沾针即封喉,因其太过毒邪,兵器谱上不予记载。但是记风山庄内里另有一本排名册,专门是为这些不能排在正当兵器谱上的兵器而著。”苁云又顺手抽出一卷画缓缓打开,“卓公子的画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卓敬之哼哼一笑:“区区一张画就能换来记风山庄缄口的内部兵器谱,怎么说也都是我卓敬之占了便宜。试问天下间除了你记风山庄的主人跟我卓敬之以外,还有第三个人看过这兵器谱吗?哈哈……”
金宝微微瞟向兵器谱,黑底金边,看着隐隐生出诸多诡异。
苁云颔首:“大家各有所得罢了!”
卓敬之‘啪’地合拢兵器谱:“而今可还有左手羽针?”
“据悉仍有一人逃脱!”
“逃脱?此话怎么讲?”
“这倒是庄多年的恩怨,波及众多,怕是会累及不少庙堂高人,苁云也不便直言。只是逃脱的这人,名叫花玉琼,当年左手羽针都是唐门中人,不知何故集体被除名才勾结在一起成了左手羽针,几人便都是以这花玉琼为马首是瞻,专门受人雇佣杀人。”
“这花玉琼又有什么能耐?”
“此人不仅精通毒理而且善于易容,人称‘幻郎’,曾在边陲军营里整整冒充军医三年都无人察觉。”
卓敬之突然仰头大笑:“论起毒理,水成方认第二谁人敢认第一?我就不信这个花玉琼能弄出些什么密门毒物出来!”
“卓公子所言甚是,尊师的确技高一筹,但是花玉琼此人阴险狡诈,公子还是小心为上。”苁云难得地收起了媚笑。
卓敬之扬手,‘啪’一声,兵器谱重重摔到案头:“那老家伙才不是我师傅!”
苁云跟金宝双双蹙眉,相互看了一眼,又都不动声色。
“既已知道,卓某便告辞了!”卓敬之显然气地不轻,原本一张‘弥勒’笑脸如今度满阴云。
“卓公子与金公子此去是上眉山?”苁云驶到案前拿起被卓敬之摔落的兵器谱弹了弹灰尘道。
卓敬之转身依旧板住脸。
不知为何,见惯了整日嬉笑的卓敬之,眼前气得发昏的卓敬之竟突然使人觉得好笑。那卧蚕眉倒成八字挤向眉心,眼里闪着莫名不知是气还是怒的光亮,薄唇微微上翘,鼻孔里还哼出火热,尤其刚才那僵硬的拂袖转身,活脱脱一个赌气的小儿。金宝看着,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这声笑倒引来两人的侧目。
“你笑什么?”卓敬之扭过头稍微缓和了情绪。
笑什么?金宝忽然顿住,她笑什么?就是因为看着卓敬之那憨怒模样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软化了才笑的?她突然涨红了脸,匆匆将头转到另一边道:“苁云公子问你话呢!”
苁云原本布满疑惑的水眸钝钝从金宝身上收回,清了清声才道:“刚才苁云问卓公子可是上眉山?”
“是呀,这热闹少了我卓敬之就不好玩了!”卓敬之转个身已将刚才的不快扫到九天云外。
“苁云也是想上眉山,如不介意,一道走可好?”
卓敬之扭头看了看旁边神游的金宝,忽而露齿笑道:“我道苁云公子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城里,原来也是想上眉山。”
苁云含笑,点了点头:“可否?”
卓敬之笑地诡异,慢慢靠近金宝用肘臂狠狠撞了她:“金宝兄,苁云公子想跟我们一道上眉山呢,你同意吗?”
“什么?”金宝被撞得如梦初醒,一脸刚刚回魂的茫然,“你,你决定吧!”
卓敬之仔细将金宝的失态看在眼里,憋着笑回过头对苁云道:“哎呀苁云公子,我跟金宝兄可是边游山玩水边去眉山的,您贵人事忙,怕是这样会耽误您不少时间吧?”
苁云彩眸半眯,呵呵笑出了声:“这样,苁云就不好打搅二位了!”
金宝心里一阵痒,这二人显然是一唱一和,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时候不早了,外边可还有一大堆好山好水等着我们,敬之在这里先告辞了,他日眉山再叙。”
“卓公子金公子好走,苁云就不作挽留了。”苁云拱了拱手笑道。
卓敬之如沐春风,大笑着步出内室。
金宝疑眸盯了苁云片刻,方才提起脚步。
“金姑娘请留步!”
提起的脚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金宝憋足一口气转身低望住苁云的双腿道:“苁云公子此话是什么意思?我金宝堂堂七尺男儿怎么成了姑娘家?”
苁云驱车缓缓驶到金宝面前:“既已被识破,金姑娘又何必再装下去?”
“你想怎么样?”金宝退了一步。
苁云舒眉,笑容如春花灵艳:“金姑娘不必紧张,苁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提醒姑娘,虽说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但姑娘跟卓公子真甘心做一辈子兄弟?”
金宝哑言。
“若我看得没错,姑娘怕是喜欢上卓公子了吧?”
“一派胡言!”金宝抬头,脸上已晕染了薄红。
苁云笑着伸出峭骨的食指碰了碰金宝手中的糖葫芦:“若不是,金姑娘这糖葫芦为何舍不得吃?从方才进门到现在,苁云可是看见姑娘连翻字帖的时候都不曾放下过它。依姑娘脾性又怎会是自己买来吃的呢?”
金宝惊愕地抬手看了看糖葫芦,自己当真不知不觉将它一直拿在手里,连翻字帖的时候都没放下,好象这东西原本就长在自己手心里一样,竟感觉是那么自然。她抽气退了两步,寒光瞪住苁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苁云笑着用拇指跟食指互磨,沾到的糖浆在他指间细细弥开:“不瞒姑娘,苁云生就这副皮囊,自小就对女子特别敏感,故而在第一眼便看出来了。我也曾提醒姑娘了呀!”
金宝恍然,原来那记眼神竟是提醒她的,她还一度将他往龙阳癖上想,当下有点怆然又有点好笑,这苁云公子提醒的眼神,还真让人受宠若惊。
“那我,就多谢苁云公子的提醒了,以后行走江湖我会多加注意的。”
“金姑娘真以为只有我苁云一人看出来了吗?”
“还有谁?”金宝的脸殊地又绷紧。
“你难道不知卓公子他是……”
“金宝兄怎么还在这里?”卓敬之突然又冲了进来。
半句话噎在喉咙里,苁云看看卓敬之,便了然地吞下了另半句话:“卓公子来向我讨人了,方才有几句要紧话同金公子说,一说就忘了时,让卓公子久等。”
卓敬之嬉笑地拉过金宝:“告辞!”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内室。
苁云点头,目光里春彩洋溢。
大街上阳光正好,人流比来的时候更盛。金宝眯住眸子遮挡突然钻进眼里的阳光,这一眯才警觉到自己被卓敬之拉着,脸上顿时又涨了三分红潮。
卓敬之乌黑的眼珠滑向金宝那边,谗笑地放开她的手道:“苁云公子有什么要紧话是我听不来的?”
金宝低垂着头,原本被握住的手上一点一点失却了温度:“你听不来的话,我能告诉你吗?”
“传言苁云公子有龙阳癖,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卓敬之猛一低头凑到金宝面前,吓得金宝的心脏重重冲撞胸口。
仔细对住卓敬之调皮的眼,金宝心中上下不定,按苁云没说出的那半句话,应当卓敬之已知她是女儿身才是,可他刚才这句话却又明明当她是男儿身,那么,他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狐疑的眸光沿着卓敬之来回看,看得卓敬之背后突然竖气了寒意,他惊叫着跳到一旁离了金宝几步远道:“金宝兄,难不成你也有龙阳癖?”
金宝撇过头闷笑,看来,他是不知情的!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忧。
“金宝兄,我们有言在先,如果你是……看看看看上我的色相,那那那我可不依!我卓敬之可是本本分分好人家的男儿。上面九代单传下来,可指望我来传递香火,断袖之事,我是万万做不来的!”卓敬之紧了紧衣裳,将自己抱紧道。
“哦?”金宝回过头,慢慢走近他,突然一凛,“别自做多情!”说完,便径自向前走了。
“自做多情?”卓敬之理理衣裳扬眉,“我倒要看看谁自做多情!哼……”匆匆追上金宝,他又一脸疑窦:“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打听左手羽针?”
“既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问?”金宝木着脸道。
卓敬之翘了翘唇,将头仰天。
各自维持着最后的执拗,忽然街面划出一声惊天哭叫:
“死鬼,你这个杀千刀短命鬼,你怎么不把老娘也卖了呀——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怎么嫁了这么个杀千刀的呀——”
哭天喊地的号啕惹来四周人的停驻侧目,两人不约而同地也往人堆里看了看。一名妇人坐在大街上洒泪扑地,旁边似是她的夫君,正抱着头蹲在一边啜泣,嘤嘤的哭声自一个男子嘴里哼出来,不免有点窝囊又有点凄凉,试问,什么事才使硬汉落泪?有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莫不是他们家发生了什么天外横祸?
卓敬之一时兴趣上来,立即冲进人堆里问道:“什么事什么事?是不是你丈夫金屋藏娇被你逮了个正着?”
妇人挂泪抬眸,一双眼肿地如同塞了两枚核桃,鼻涕眼泪统统糊在已刻出皱纹的脸上,足见凄婉,她哽咽道:“大相公有所不知,这死鬼天天赌天天赌,一个月前已将家里的东西都赌光了,好不容易劝他戒了赌在家好生过活,却不想……却不想……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妇人话不及泪先至,又号啕上了。
众人莫不同情起这妇人来,嘀嘀咕咕有一句没一句地指责起她的丈夫。
男子将头抱地更低,恨恨地蹬了一下地面。
“如此说来,你家夫君又沾赌了?”金宝冷冷飘过来一句,此生最恨男子无担当,可以吃可以喝,可以嫖可以赌,就是不能没担当!身为男子不能使自己妻儿养足安乐,还让她这么心瘁,十足不堪。
妇人点点头,揩了揩脸道:“刚才,他将家里的地契也一并输了进去!恨不该先前软下心来,听他胡说什么这次稳赚不赔,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闹到如今,身前无片瓦遮身,我们又无儿无女的,这可怎么活呀——”
‘啪——’,一个钱袋飞到妇人跟前:“这些你拿去,买块地收收租,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是金宝!卓敬之回过头眼眸里发出惊奇的光芒。
“多谢小相公多谢小相公!”妇人拿起钱袋扑倒在地面,猛磕头。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钱是给了你,但是你丈夫却分不得一个子儿!”
“这……”妇人看了看手上钱袋,又不舍地放回了地面,“小相公这话可为难了我。嫁夫随夫,夫大过天,我……”
“你不肯?”金宝眼中突射疑光。
妇人顿了顿:“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哼……”金宝冷哼,“那你刚才还骂他?”
“骂他,是想骂醒他呀……”
“你待他这般至真至诚,他却不顾你的死活赌得倾家荡产,这样与你情何以堪?”
妇人咬唇:“我这面子,早被丢光了,还哪里来的情何以堪?我只盼他能改邪归正,规规矩矩做人就好。”
“娘子,娘子……”男子蓦地抬头,布衫上已湿了大片,“我……对不住你。你就应了这位小相公的话,不必理会我了。我……我窝囊,我不是人!”男子起手狠狠挥了自己几个巴掌。
巴掌声嘹亮,众人皆静默下来。
“打呀!”金宝淡眼生出一丝不屑,“打得重一点,打死了最好!”
晴空碧天下,巴掌声嘎然而止。
男子怯懦地抬起肿胀的脸,咬咬牙,扬起手掌又挥了下去。
“相公!”妇人纵身扑了过去,一把拿住丈夫的手掌,“小相公小相公,够了够了……我相公他已知心悔改,够了……”
“你确定他能迷途知返?”
“小相公,我真知错了,我真知错了!”
“好吧,”金宝顿了顿,缓步走近两人,蹲身下来低声道:“小媳妇,我把钱给你,但是你千万要看好他,这是你的选择,将来吃亏也没人能帮得了你!明白吗?”
“恩公恩公,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夫妻俩双双拜倒在金宝面前。
众人连连点头对金宝指指点点,又见没戏看了,便都相继离散。
卓敬之在一边玩味地倒是看了出好戏。不是因他夫妻二人的狗屁情深义重,而是金宝居然会管闲事,哎呀呀,不得了,大冰脸居然会去管闲事!心里这一想,竟兴奋地又一把搂住金宝:“金宝兄真是冰人不露相啊!”
金宝仓皇地推开卓敬之退了好几步才站定怒道:“什么冰人不露相?”苁云的话始终提醒着她,她那女子的身份,实在应该与卓敬之保持距离。尤其……尤其是……皇家自古注重女子清白,若是她在第一筹选拔就被刷下,大姐怕是会掐死她的。这也就是她为何会男装上路的原因,可亦是可笑在这,大姐啊,既是知道皇家的规矩,又为何会差她这件事?当真让人想不透!
“冰人就是……”卓敬之干笑,“金宝兄还真是小气,夸你都不行!算了,我卓敬之可是海纳百川的人。”说完,也不给金宝还嘴的机会,立马回过头问住还未离开的夫妻二人,“你们刚才说的什么赌局竟然能打出稳赚不赔的旗号?我倒是很有兴趣听听看!”
“说起来,都是那谭一信的错,什么狗屁天机阁阁主,呸……脓包一个!”男子气愤地捂住脸,太过扭曲脸皮,直绷得他眦牙。
“你说什么?”卓敬之面上嬉笑去了全然,“谭一信输给了李光?”
“可不是嘛,本以为他堂堂一门阁主定是绝技在身,没想到……”
卓敬之猛一拍脑袋:“完了!”
男子觑了他一眼,拉拉妻子道了声‘谢过’便走了。
金宝微微浮起一丝幸灾乐祸:“卓公子你不是慧眼识得英雄的吗?怎么,压错宝了?”
卓敬之讷讷转过身,黑瞳里的光突然都散地七零八落:“悔!我悔……十两啊……”
“哼,当初坑了我五十两我都不心疼,你那区区十两算得了什么?”
“金宝兄!”卓敬之脸都绿了三分,“那是十两金子!我这个月才领到的月钱啊!!”
“噗嗤——”金宝抿嘴冒笑。
“唉……金宝兄,你先别乐地太早,你我二人现在可是身无分文,系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卓敬之环抱双臂狡黠地望住金宝,看你还笑地出来。
果然,金宝忽地沉下脸向卓敬之飞扑了过去。
卓敬之之于金宝算做什么?既不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又不是生死相许的情人,说白了,也就是酒肉朋友!这感情,金宝说不准,仿佛是现在河中月亮的倒影,柔弱胜水,风吹即散,抓不到却是看得到,似真还假,一个字——‘淡’!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是他们二人都可谓君子吗?
荒林秃地上,一丛篝火渐渐隐灭,金宝起手丢了几块树枝进去,火头抱木渐渐又燃了上来。她半倚在一棵大树下,旁边是早已睡地滚熟的卓敬之,一脸酣贪痴睡。
春雾临,这死山被围成妖境。雾带袅绕间枝桠隐现张牙舞爪,猫头鹰在各处啼叫,另一边的河塘里也飘飞起缱绻困倦的薄雾,整片林子笼罩了一股肃穆与妖异,冷寒寸寸沁入心骨。
这几天,两个人身上的那点碎钱都已花完,竟落魄到入这深山老林里来过夜,金宝苦笑地摇头,每次碰见卓敬之便是层层意外相随,丢银子也不是头一回了。她侧头看了看熟睡的卓敬之便轻轻爬起,在包袱里找了件厚绒子的外袍盖上卓敬之的身体。
卓敬之翻身,缓缓睁开眼,朦胧雾霭里尖翘的脸型映入眸子。他怔怔望了一会儿,接着坐了起来,身上的衣袍便滑到了腿上。
“呵呵……”卓敬之没头没脑地痴笑。
金宝知道他醒了,便兀自坐回自己的地方抱臂养息道:“看你睡得挺熟的,没想到还有点防人之心。”
“金宝兄平时冷地像块冰,什么时候也学会替人担心了?”卓敬之拿起腿上的衣服戏谑道。
金宝闭眸,将脸别到一边不予回应。
“金宝兄?”卓敬之俯身爬向金宝,手掌压上金宝的包袱竟被什么硬物搁了一下,“什么东西?”说着,便伸手想去掏包袱。
“不许动!”金宝突然飞身过去用手掌压住包袱,“我的东西岂是你随便能看的。”
卓敬之‘哼’了一声,向后倒到地上:“不看就不看!肯定不是什么希奇的东西……天下珍宝,我卓敬之看得多了,谁稀罕看你的宝贝!”
金宝吞了口气,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她将包袱拿到自己身边,轻轻拍了拍,便闭上了眼睛。
“金宝兄,此去眉山路还远得很,你我身无半文钱可怎么办?”卓敬之侧过身子望住金宝的侧脸,月光瀑泻,她的整张脸似乎反射了月的所有光华,一瞬间竟让人觉得熠熠生辉。
“下个月就有了!”
“离下个月足足还有大半月,你我怎么过活?”卓敬之似是无聊地玩弄手指,上面不知是什么东西黏黏糊糊的,他拿到鼻翼下闻了闻,顿时双眸里染了无比欢畅。
晚风不甚薄凉。
金宝的眼睫上已密布了一层细细的露珠,她低垂的眼,正好让这层露珠触碰在眼睑上,侵入皮肤,是阵阵冰凉。
“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饿不死你我的!”
“哈哈……怪哉怪哉,我原以为就只有我家那钱眼子规定家人只能一月领钱,原来金宝兄竟也同是天涯沦落人呀,有缘!”
金宝微微动了动,抱在怀里的剑鞘隐隐射出寒气:“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你是富家纨绔,我不是!”人人都道陆家财势雄厚,陆家子孙不仅外表风光,内里也定是日日风花雪月,可谁人知晓,真正作为陆家人,肩膀上扛的是些什么责任?生来就为了陆家,大姐自小便是这么教育他们。而她,也便自小不知生为何乐,那也是从遇到卓敬之之后她才知晓人生有乐。可是为何呢?为何卓敬之可以这样无忧狂妄,她陆金宝便不可?
卓敬之厥嘴瞪了一眼金宝。
利风,猝然崛起。
暗处草丛里响起一阵‘稀稀唆唆’的声音。
金宝背部一紧:“有人!”
夜影中‘蹭蹭’窜出几个提刀的黑影直向他们二人扑来。
金宝立即起身出剑应战:“敬之,闪一边去!”
犀利的剑风‘嗉——’自卓敬之面前刮过,一道白光闪现在月光下,拂风栈动黑袍,落落有声,仿佛是黑色浪潮推涌着肃杀。
话声刚落,就起了一阵‘兵兵乓乓’刀剑相互磨杀的声音,黑夜里溅出的碎火星子洋洋洒洒飘落,熄灭在雾色中。
“哼,看来是老朋友了!”金宝冷哼,一抬手翻了几把架在她剑身上的大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不应话,立即扑身金宝,连翻追击!
敌众我寡,周旋下去只能是自己吃亏。金宝冰眸升上无数冷寒,她被逼得连连退步,眼见着有一个黑影飞身到了卓敬之面前。
“敬之……”金宝顾不得面前围攻自己的几名杀手,立刻转身一剑刺中欲对卓敬之扬刀的黑影。
‘噗——’血满地,惨白了月光!
只听得掌风扫过,钢刀‘乓啷’落地的声音,几个黑影踉跄地退了几步,纵身狼狈离去。
金宝黑瞳浑圆:“你……”
卓敬之蹙眉,一把搂过金宝,一滴血落到虎口:“金宝,金宝你怎么样?”
金宝忽而动了动唇扯出一抹单薄的笑:“你说呢?”说着,人已无力站稳,斜斜靠进卓敬之怀里,背后赫然插着一把钢刀,血染的月下,喷薄魅红。
卓敬之飞快地从衣内掏出一根竹哨‘啾啾’吹出锐利的哨声。
“你……你做什么?”金宝脸上慢慢镀了一层灰白,双唇不禁发颤。
“救你!”卓敬之往日轻浮不复,双眸里闪动着难掩的怒火,以及眼底那抹急,火烧屁股的急!
不多时,一个身影从浓雾里殊然落地:“怎么终于肯求我了?”
“别废话了,你要救不了她,我这辈子都不认你这个师傅!”
来人思索地捋捋胡子,走近金宝一看:“你替他准备准备吧……”
“老家伙你说什么屁话?”卓敬之全身的血不禁一路泵上脑门,卯足了劲向来人吼出去。
金宝呼吸一窒,觉得伤口上的血流像在抽走自己的魂魄。命中注定她要死于非命,她再挣扎也无益。但是,大姐交付的任务未完,这半路就死了,就算不得死得其所!而且,而且……她未到眉山,还未成全卓敬之五十两银的亏欠之情,她就这样死了,岂不是言而无信?不能死呀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