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悔的剑拔得很缓很缓,似乎要走完几个世纪的路程,时间、空间已经完全由这柄剑所控制,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那种沉闷的肃杀气息。凌海微微颔首,赵乘风更感惊异,他想不到殷无悔的武功会在这一刹那间增长得如此快。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柱香之前还曾是他的手下败将,而这一刻却似乎已经超越了自己,那是一种直觉,高手的直觉。不过他也从殷无悔的剑法之中找到了一种似乎很熟悉的感觉,就是超脱生死,无我无天,无生无死,物我两忘的感觉。那是他在和凌海并肩作战时的一种很自然、很清纯、很美妙的感觉,那是一切毫无拘束的动作。
因为他那时的身心、灵魂完全沐浴于大自然之中,所有的动作都是代表大自然的意志,也便是至理,且毫无破绽的剑法,正如现在的殷无悔,无生无死,无天无我的那种境界,所以这也是毫无破绽的招式。
祖金威的眼珠瞪得很大,他发现这些年青人的武功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彪悍。他有一种很辛酸的感觉,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很虚弱,一切江湖豪情全都化成泡沫,变成幻影。想当初与凌归海一起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日子,那是多么惬意和狂放的事呀。可如今,故人已去,惟留下一段想之便心酸的往事,他的意志很萧瑟,他的心情很沉重。
殷无悔没有动,一直没有移过步子,但他的剑已经停住不再拔了,剑鞘一直指向对方的眉心,但他的气势一直凝聚不变,他也找不到贾风骚的破绽。贾风骚那两柄小凿并非毫无目的地旋转,而是蕴含着千万种变化,有千万个角度。贾风骚的脚也在不断地变动,踏着很小很细的步子,每一步都刚好符合小凿转过的角度,两项一组合便成了一个完整不可分割的整体,没有丝毫的破绽,但他的额角已稍稍有了汗迹,那是因为他要承受一种强大的压力。
殷无悔的额角也有汗水渗出,他的气势的确已经凝聚到了顶峰,但他却有一个苦处,便是他对那种自然的把握并非绝对,只是在不动时感应特深,若一但移动身形,他的思绪将会分散,而对那种自然的感觉便很难捕捉,那时候,他的气势一定会弱下去,再也不能控制住这种超脱生死的感觉,到时候只能凭武功和对方决胜负,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战胜对方,甚至连六分的把握都没有。所以他不能动,也不敢动,而贾风骚的压力也很大,所以他亦渗出了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滴淌。
两人只是静静地站着,遥遥地站着,贾风骚不断地移动,而殷无悔却只是握着“血邪剑”静立,静静地感受大自然之精义,空气中无风,所有的人感觉全都是枯闷。秋蝉在鸣,却也是枯燥的小调,让人心烦。每一个人的心都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压力,一种不是语言所能表达出来的压力,就如肺部的空气很稀薄一般。
时间便在殷无悔的剑下渐渐地流失,贾风骚的气息有些微喘,他已经变换了数万种角度和方位,他已经试遍了面前所有空间中的方位,却没有一点是合适的出手处。殷无悔在他的眼中,似乎是并不存在,但又的确存在的。不存在是因为他对殷无悔的感觉已经离开了人体的范围,那是一种空漠无边、遥遥不能触摸的感觉,也便是自然,莫测的大自然,在凡人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抽象的名词而已,但在高手的眼中那却是一种真实而无从揣测的实质。
殷无悔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别看贾风骚办事和对待生活疯疯癫癫,不明不白,但在武学上的造诣却实在是很深、很深,那是伏虎禅师精心教诲他的天道、人道。伏虎禅师本是少林寺中上代绝世神僧,但却在长白山一役之后,不知所踪,却又没想到竟和福居禅师在江湖中收下两位只知耍闹的弟子。或许叫天缘,或许两位神僧不想让他们的奇门绝学失传而已。不过盘山二怪的确也是练武的奇材,居然能很深地理解伏虎禅师及福居禅师所指的天意、人意、天道、人道。那是因为他们一直具有一颗未泯的处子之心,没有杂念,所以他们对禅机很容易体会。而今殷无悔只不过刚因凌海之故而初悟天道,又怎能与贾风骚长时间对峙呢?不过贾风骚却吃亏在没有殷无悔那把灵剑,那本是一柄带有天地邪恶灵性的剑,而今去除邪恶,但其灵性依然存在,依然能上体天心,下体人心,能将殷无悔与大自然紧紧相联,以致两人势均力敌,相持不下。
凌海有些焦急,他知道两人如此僵持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但他自己本已元气大伤,很难引用自然之精神力,同时破除他们人天相联的感觉,也便无法将之安全化解,但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白百痴。
“白大侠,你看贾大侠多潇洒自在,居然在比斗时耍把戏,真是了不起,我看呀,殷兄弟的武功虽然的确不错,是个绝顶高手,但在贾大侠眼里却如同儿戏一般,贾大侠真是神功盖世,而殷兄弟都急得开始流汗了,我看你便叫他们住手算了吧,免得作难殷兄弟,怎么样?”凌海恭敬地道。
“那个嘛,好说,好说,殷兄弟的武功的确是武林罕见,我兄弟虽然逗他开心,但也绝不是很快就能够伤了他的,不过我们兄弟二人宽宏大度,又上体天心,下体民意,对普天之下的百姓都是爱护有加,对于自己门中兄弟当然更是关心备致,又怎舍得伤他们呢?”白百痴得意忘形地道。
“那便请白大侠高抬贵口让贾大侠住手,我也叫殷兄弟莫因被耍之事而突施报复,让他们一起停手怎么样?”凌海低声道。
殷无悔和贾风骚对他们谈话的声音,早就通过自然的反馈,听得清清楚楚。殷无悔并没有怪凌海,他也知道这样发展下去定会成两败俱伤之势,他也深知凌海元气大伤,所以他才会出手想打败两个怪人,然后便让凌海坐上门主之位。可是他没想到两个怪人的武功居然如此之高,而现在已成骑虎难下之势,两人只不过是比武切磋而已,又不是生死相搏,犯不着两败俱伤,他巴不得有借口停止两股气势相抗,何况对方只是好玩心胜,让他占点口头上风倒也无妨。
贾风骚也是高兴得要命,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是真是要了他的命,他从来没有今天这般窝囊过,更没有遇到过如此顽强的对手,他有些担心,因为他只是一种很幼稚的心性,一想到两败俱伤的结局便有些害怕,而今听到凌海这些让他下台的话,他岂有不高兴之理。只不过他们都被对方的气势逼得说不出话来而已,否则两人早就喊了一百二十句同意。
凌海缓缓地靠近两人,他很清楚地感受到了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那种飓风来临之前的压力。那飓风只会在有一方精神稍一松懈的情况下才会突然出现,不过现在是两股正在酝酿中的飓风各自释放的部分能量在空间里交缠。
凌海缓缓地靠近,白百痴也缓缓靠近。他却大吃一惊,他深深地感应到两股力量的可怕,他很清楚地感觉到殷无悔的锐气和剑意,那是一种非常强烈,非常汹涌的暗潮,同时他也感觉到贾风骚的吃力和顽强,这时他也隐隐地想到凌海叫他们罢战的用意,在内心里对这位正义杀手也多了一份好感。
“我想你们刚才应该能听了我与白大侠的对话,我希望你们能停战,你们若愿意的话,便眨三下左眼,若不愿意的话便眨三下右眼。”凌海轻声地道。
殷无悔急忙眨了三下左眼,而贾风骚却连眨了三下右眼,但又见殷无悔眨的是左眼,忙又眨了三下左眼,这一下子叫凌海和白百痴都不明白了,也有些着急。
“贾大侠,你到底是愿意停战还是不愿意停战呢?若愿意便眨三下眼睛,不愿意便不要眨眼睛。”凌海有些着急地道。
贾风骚忙眨了三下眼睛,脸上有了一点喜色。
“那好,既然大家都同意停战,那我数一二三,大家都同时停手,怎么样?好就眨眼,不好便不眨。”
两人同时眨了一下眼睛,凌海便数道:“一、二……三……”
“轰!”两股强大的真气在殷无悔和贾风骚之间的虚空中爆裂,刹时那枯燥的气息全部都被炸裂,飓风、狂飚一时四散涌出,以两人之间的虚空为中心,向四周狂涌。地上的沙土全都被激得四散飞射,夕阳的光彩已经失去了颜色,淡蓝色的天幕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有些人在惊叫,但在灰暗中却有一抹淡淡的红芒,那便是“血邪剑”。
殷无悔的“血邪剑”并没有插入鞘中,因为他受了一些伤,他意料之外的伤,也因此而引起了虚空中真气的爆裂。因为他与天地、大自然那股浩然之气是通过剑作桥梁的,当贾风骚突然收回真气和心神时,他也想在刹那之间收回,但那柄剑却不是一下子便能斩断人与天之间的联系,所以一股很强的后挫力便通过剑身传入他的体内,因此击伤了他的内腑。
殷无悔的嘴角挂着一线血迹,一丝淡淡的血迹,贾风骚呆若木鸡,正义门中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他们被刚才那一阵狂暴的气流所震惊,而贾风骚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切都是在预料之外。
凌海的反应最快,祖金威反应也不慢,但他的速度却比凌海慢多了。凌海如飞一般,手带兰花连点殷无悔期门、天池、章门、京门、天鼎、风府、玉枕、云门等八大要穴,然后紧握殷无悔的右手,从其中指的冲穴贯入真气,顺手厥阴心包经一路,经劳宫、大陵、臂中、曲泽、天泉,至抬肩,然后真气突转中府,凝于云门,再伸出左手解开云门。“扑”地一声暴响,云门穴中真气一路经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太渊,走完手太阴肺经。便收功静立,将体内的阴阳真气调均,迅疾地解开殷无悔剩下的几大要穴,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
祖金威也吁了一口气,殷无悔缓缓地睁开了眼,感激地道:“多谢主人相救之恩。”
“快不要如此说,试试看手上的经脉是否畅通,不过你还需要修养几天,这股异力非常强大,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次突然住手,险些害了你,不过现在发现了这个缺点也好,今后,我可以有所防范了。”凌海客气地道。
“已经没事了,刚才主人已将我手上的两道经脉全部打通,而又将游窜的异力从八大要穴驱除,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我以后定会小心。”殷无悔感激地道。
“这样就好。”凌海放心地道。
“小子,你是怎么回事,自己把自己弄伤了,我可没有动你哦。”贾风骚疑问道。
“你怎么这么糊涂呀,你我的功力是何等高深,若是你动了他,他还有命在吗?那可是神仙也救不了啰。所以嘛,这不关你的事,是这小子无缘无故受了伤。我大度一点,这一场就算平,将来的门主,由我们三个人一起做。”白百痴正气凛然地道。
“对,对,我的功力震古铄今,怎么会由这正义小子轻易几下就可以化解的呢?要是我伤了你,那真是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太白金星也救不了你了,那现在,嘿嘿……恐怕,已经叫人去给你买棺材啰。”贾风骚肯定地道。
“两位果然是高人,不过还有一位没有和你比试,本来大家已经选定他做门主,你们只能算是个挑战者,现在你们两个中任何一个上都行。”祖金威道。
“你们只要赢了这一轮,这正义门门主之位便由你们来做,但若你们输了,便得一生一世听从门主的吩咐,不得有违,你们做得到吗?”赵乘风沉声道。
“那个当然,咱们正义门的弟子若不听门主的话那还叫正义门吗?我们俩若是败了不听话就来世变小狗好了。”贾风骚坚决地道。
“不,不,我若败了而不听从门主的吩咐,来世投胎变成一只猫好了,那样可爱,那样聪明敏捷该有多好。”白百痴忙道。
“不信,不信,你们得发誓如果输了又不认掌门,来世做蜈蚣。”赵乘风道。
“啊,那么可怕的东西,我不干,我不干。”贾风骚、白百痴齐声道。
“好,你不干,那就是你们弃权,不来争掌门,那就是说你们没有诚意,没资格当掌门。”祖金威大声道。
“这个,这个,好吧,我发誓,我发誓!”贾风骚与白百痴犹豫地道。
“那你就发誓吧!”赵乘风道。
“那么他呢?他要是输了反悔怎么办?”贾风骚指着凌海疑问道。
“我当然也会发誓,不过我有个问题要请教。”凌海故做很严肃地道。
“有问题要请教我们是吗?那好说,那好说,我们俩最爱助人为乐,为人排忧解难,绝不藏私不授,你有问题请教我们算是找对人了,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为你解惑。”贾风骚不厌其烦唠哩唠叨地说了一大堆。
“大问题倒是没有,只是我不明白,掌门之位只有一个,你们两个人到底谁做更合适!”凌海笑着问道。
“这个吗?好说得很,我们盘山二怪向来是共同对敌,互敬互爱,互相支持,互相照应,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的事便是他的事,没有彼此之分,他做掌门就等于我做,我做掌门也便等于他做,这有什么关系,只要是我两人做掌门,他做一天,我做一天也行,有什么大不了?”白百痴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道。
“哦,你们两人谁做掌门都一样,那么你们俩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代替两个人啰?”凌海狡猾地笑问道。
“那个当然,我说的话便等于是我盘山二怪的承诺,我做的决定就意味着盘山二怪定会去做,是不是呀,风骚?”白百痴自豪地向贾风骚问道。
“很对,很对,咱们盘山二怪看起来是两条舌头两颗脑袋,其实就只有一颗脑袋一条舌头,无论谁决定了的事,我们两人都会齐心去做,这就叫兄弟同心协力断金,我们能天下无敌,便是因为我兄弟两人齐心,他可以代表我,我也可以代表他,这是毫无疑问的。”贾风骚口沫横飞地道。
“不过我看你们至少有一点,应该是一个人不可代替两个人的。”凌海故作神秘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