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后,苑昭禾立刻让身边的侍女预备沐浴更衣,她必须洗去刚才在玉宸宫所沾染的这一生血腥之气。
她挥退了一旁侍候的侍女,独自浸泡在盛满鲜花的木桶里,让洋溢着淡淡香气的温水浸过全身,连日来的委屈和紧张一涌而出,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雾气朦朦中,她想起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仿佛觉得窗外像站了一个人,那个名字差一点脱口而出,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展凌白……
想起那个名字时,思念犹如蚀骨一般爬遍了全身,她甚至感觉到耳边都若明若暗地响起了箫声,近得像在一墙之隔的殿外,远得又像隔着万水千山、生生世世。
傍晚时分,赵无极返回东宫时,苑昭禾身边的侍女青染立刻将白日玉宸宫内发生的事禀告了。
赵无极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后宫中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他幼年无母,虽有父皇宠爱,但毕竟没有母亲倚仗,明里暗受过德妃一派的不少的闲气。万万没想到,如今连新入宫的苑昭禾也被牵连进来,显然未曾将东宫放在眼里。他心中原本已有的不满因此事而更甚,想起德妃与端王母子所作所为,分明是觊觎太子之位。常言说攘外须先安内,剪除华氏一族势在必行,再容不得他有半点妇人之仁。
苑昭禾沐浴更衣完毕,躺在床榻上良久都无法入睡,半梦半醒之际忽然觉得有人碰自己受伤的手,她连忙睁开眼睛,刚想惊呼,却见是赵无极坐在身旁,正低头观察着她手背上的伤口。
他身旁的桌案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瓶,似乎是疗伤所用的药膏。
“伤口还疼吗?”
赵无极凝视着她,带着些许关切,语气温柔地问。
“不过是小伤而已,没有关系,”苑昭禾不着痕迹地将手背从他掌心内抽出来,“殿下不必为臣妾担忧。”
“德妃面慈心狠,你以后要多加提防,”他重新将她的手拖起来,将那个白玉瓶中的药膏用一只玉簪蘸起,轻柔地涂抹在她的伤口处,“这是突厥朝贡来的极品伤药,涂过不留疤痕,你的手过几天就会完好如初。”
她无法拒绝他的关怀,内心虽然没有泛起涟漪,却不得不因他的温情而感动,脸颊不由自主飞起了一抹绯红。
“我没有提前告知你,这件事恐怕是我连累了你。”赵无极涂抹完毕药膏,将小玉瓶放回到桌案上。
“是我自己不小心。”
苑昭禾早已将这件事看得透彻明白了,德妃这一招实在毒辣,不管是谁受了伤,她都可以置身事外。假如入画那一推她没有稳住,不慎撞到了冯修媛累及她腹中的龙种,自己这番罪过显然不小,恐怕还会牵扯到太子以及姨娘景妃;冯修媛若是失了龙种,定然大伤元气,原定的嫔位恐怕也难以封得成;而风头正盛的乔充容也会因此事牵连,失却皇宠。德妃之计既毒辣且精妙,而那位爱好养狸猫的柳昭容显然是她的同谋,一起串通演了这出好戏。
赵无极看着她的睡容,心中怜爱之情顿生,他忍不住低下头来,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昭禾,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谁敢伤你一分,我便要她偿还你十分。你相信我,德妃不会猖狂太久!”
苑昭禾听见他低沉又笃定的许诺,今日玉宸宫内,乔充容被押下去之前,那副凄惨又绝望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乔充容就是因为轻信玄帝的恩情,才会有那样的结果,赵无极所说的“信”字,其实能有几分可信?都说玄帝眷恋过世的皇后,然而谁又知道他眷恋的是那段青春岁月,还是那段时光里的人?若是前皇后活到如今,这份恩情还能绵绵长长、久久远远吗?反倒是红颜正盛时离开的人在玄帝心中有一个无法替代的位置,任鸾宫中那些女子争来夺去,在玄帝眼里亦不过是片片浮去,皆是一样的可悲。
可悲的不仅是她们,还有自己,一个正在往深渊里渐渐滑下去的伤心人。
立冬刚过,西京就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
党派勾结,明不争暗中斗,一夜之间,瞬息万变。
颠覆了谁的权,又谋了谁的利,叹这江山不变,依旧多娇,是与非,真或假,在决策和阴谋之中无法分辨。谁鸡犬升天,谁树倒猢狲散。新人笑,旧人哭,几许无奈,几分恨。运筹帷幄,权衡取舍,全只为了这金殿之中、万人之上的皇权宝座。
在雪花飘洒后,阳光暗淡的季节里,这片琉璃宫廷在一片和善安详的气氛下已经隐隐透露着杀机。
冬天夜长昼短,这段时间以来,没有男主人的太子东宫,比往日更早地拉上了睡梦的帘子。酉时刚过,就有几处屋阁里熄了烛灯,早早安寝了。只有门外堂外的大灯笼,微微摇晃晃不知疲倦地亮着。
苑昭禾的后堂卧寝里,四角各处点着四个古色古香的铜炉子,暖意洋洋。
红纱黄幔帐中,苑昭禾和苑泽卉一人偎着一头,各抱着一个绣工精致的抱枕,脚对着脚地侧卧着。
“你和赵无极大婚的那日,我曾绝望到想要去死的!”
想起那时的自己,苑泽卉只觉得傻,而今晚提到这个傻事,却是有着意图的,语气虽是幽幽,心里却没有半点伤心之意。
苑昭禾听苑泽卉提到死,心头快速抽痛了一下,急道:“姐姐怎么能那么想?”
苑泽卉抿了抿唇道:“那天我之所以没有死成,是因为在树林里碰到了一个奇怪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