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水,转眼已是半年。
一片金灿灿的风景薄薄地覆盖了整个秋季,空气里流淌着淡淡的香息,桂花的袅娜清新,菊花的灿烂妖娆,把一年四季景色各不同的丰宁山庄推到了另一个极致,伴随着百花芬芳,丝丝凉意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走进江南的水土。
这半年来,苑昭禾变得越来越安静,静得像一滴露水,似乎秋日阳光一个折射,就可射穿她的全部一样。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喜欢游逛,除了每月必定要去的花神庙一次之外,她几乎不大走出家门。
以前,苑昭禾偶尔也会前去苑泽卉所居的梧竹小院探望这位姐姐,这次历劫归来之后,她照例去过几次,却不幸都吃了闭门羹。任寒烟如何拍门喊叫,里面都没有人回应一声。苑昭禾一腔心事无人倾诉,只好怏怏折返。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闺房里,独坐在窗前,怔怔望着窗外,目光偶尔落在某一处花草上凝视,就这样的一个简单动作,往往都可以维持一天。
宁夫人丝毫不觉得女儿有异样,反而见人就夸奖,说女儿自从定亲之后,闺门更见整肃,越来越有后妃的端庄仪态,不愧是未来的皇太子妃。
清夜如水,一轮素月高悬在天际。
苑昭禾独自倚着楼窗,静静地俯视着山庄后花园内的景致,池塘中映出闪闪烁烁的清辉,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寒烟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将一丸新制的“丹桂玉樨”香饼放入香炉内,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忽然之间,一缕清越的箫声从遥远的围墙外传来,悠扬里带着萧瑟,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夜里,像是天籁。
苑昭禾仿佛被触动了一般,目光中顿时透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不知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每逢月朔之日,都能听到这一缕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她迅速地站起身来,飞奔到楼窗畔,探出头向四周张望。然而,深深夜色里,只有一钩上弦月散出清朗的似银铂一样的光茫,映在湖边的楼阁上,是那样的静谧,宛如天上人间。除了箫声悠扬,花园内不见一丝人影。
吹箫的人会是谁呢?这独立山间、深夜吹箫之人,应该也有着沉沉心事,想借箫声诉说一番吧?
苑昭禾有些失魂落魄地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静静聆听着那箫声,她甚至有些恍惚地猜想,那吹箫之人会不会是他呢?
当日住在竹林小筑的那几天,她曾经看到竹墙上悬挂着一支碧绿剔透的玉箫,那支玉箫必定属于路维青和展凌白其中一人。但是她只见过展凌白喝酒,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吹箫,像他这样忙碌奔波的人,恐怕没有太多的闲情雅致来玩弄管弦;路维青一向温文儒雅,玉箫倒更可能是他的。当然,也不能就此判断展凌白不通音律,或许只是她没有看见过罢了。
每当听见箫声,苑昭禾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展凌白,然后她蓦然发现,原来展凌白一直都留在她心里,他的影子从来都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得暗淡模糊,反而如刀刻一般,愈加清晰。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明离得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却在转眼之间变得如天涯海角一般遥远。
中秋节前夜,宫里数百名技艺最好的绣女不分昼夜赶制出的各色嫁衣、大红喜袍和牡丹凤冠从西京皇宫一路送到丰宁山庄,东宫迎亲的特使团队也随之到来。
苑府里一片欢欣鼓舞,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厅堂内外都贴满了大红剪纸。喜字铺天盖地,遍布着丰宁山庄的每一个角落,再过几天就是皇宫花桥上门迎娶苑昭禾的吉日良辰了,这也是丰宁山庄数年来最扬眉吐气的时刻,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江南官员商贾们,几乎要踏平丰宁山庄的门槛。
后花园的闺房里,寒烟伴着另一名侍女,正在给苑昭禾试穿喜袍凤冠。
一旁端坐的宁夫人偶尔会指点几处穿着不当的地方。平日里拿捏出的淡笑也换成了眉飞色舞的指点,言语之间透着肆无忌惮的欢喜。
“皇宫大内的绣品,质量就是不同凡响,你们看看这缎子的纹路,这刺绣的手艺,放眼江南也难找出第二件来,果然都是上上等的!”
苑昭禾任由寒烟将大红喜袍披上她的肩膀,宁夫人也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慢慢地围着女儿踱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这一身大朵牡丹赤色烟纱碧霞罗,散花水雾百花簇拥百褶裙,身披百鸟朝凤薄烟纱,一件件一物物,把苑昭禾娇拢其中,衬得她越发得倾国倾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就像从天上降落人间的美丽花神。
一旁侍候的梅氏和寒烟等婢女们都不由得眩了眼目,梅氏早已一叠连声地夸奖起来:“我的小姐呀,平日里不打扮都美,这一打扮,简直就是天仙下凡呢!小姐若是入了宫廷,一定是让六宫粉黛无颜色,杨贵妃再世……”
寒烟在旁轻咳了一声,提醒说:“梅姨,怎好拿杨贵妃和我们小姐相比?小姐可是御赐的太子正妃,又不是侧室,将来是要做正宫皇后的。”
梅氏忙“呀”地惊叫一声,笑道:“可不是,我这老糊涂,真是该掌嘴!我家小姐若是入宫,日后自然如前朝长孙皇后一样受万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