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夜色笼罩着西京皇宫,黑暗遮盖不住连绵的富丽宫室所带出的森严气势,透着专属于它的独特的神秘美感,如一朵午夜昙花般张扬地绽放着幽静与尊贵。
东宫里,彻夜灯火通明。
太子赵无极几乎彻夜无眠,从他心底延伸出的愤怒蓄势待发,仿佛要穿透这黝黑的重重夜幕,直抵江南。
酉时,两份急件邸报同时被送到了他手中。
一封函件系江南知府严之竟密报并附带未来的太子国丈、皇商苑观植亲笔书信一封。不看则罢,刚读完信函,赵无极早已一掌怒击在身前雕龙刻凤的桌案上,将桌面上的一尊上好和田白玉狮子镇纸掀翻在地,摔得粉碎。
真是天大的笑话,他赵无极即将迎娶的木朝皇太子妃,居然在江南地界、光天化日之下被江湖盗匪劫走,若是传扬出去,东宫太子颜面何存?不说朝野群臣会如何议论,只是这西京城中的悠悠众口,一时也难以堵得住。
另一封函件同样不是好消息,他秘密派往突厥议盟的团队以及保护这支团队的三十五名绝顶高手竟然在江南灵山境内全军覆没,无一幸免,据探子回报的消息了,此事似乎依然与上次在木辽边境拦截御马的那一批盗匪有关,因为所有人的死因几乎都一模一样,动手的显然是同一批人。
面对双重打击和挑衅,一向端庄稳重的赵无极再也无法隐忍了,他胸口压抑着的那团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撑破,他阴沉着脸,原本幽冷的东宫正殿因此显得越发的压抑和诡谲,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带着阵阵寒冷。
“一旦查出此人是谁,本宫定要他粉身碎骨!”
赵无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一个问题: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所关联?太子妃被挟持,虽然无法确定是江湖谁人所为,但是按照那帮流寇的活动征兆,这段时间应该正在江南境内。如果他们挟持太子妃,目标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索取金银,应该还有更深刻的目的。
正在此时,殿外匆匆走进两个黑衣人,他们全身紧崩地跪在破碎的桌案前,恭敬地沉声说道:“护龙二卫侍候主上!”
赵无极收敛了盛怒,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江南灵山一事,本宫已经知道了,现下已传旨派直隶陕甘两省总兵清剿越天盟,加强各州府力量追查劫匪。现再派护龙十二卫截杀边境盗马及灵山肆虐之匪首,限十日内诛杀之!”
两名黑衣人立刻俯首道:“臣领命!”
赵无极略有停顿,又接着说道:“本宫接到密报,江南苑氏……父皇已钦点为太子妃,你们须在三日之内查到此女下落,无论是生是死都要来回报。记住,此事万万不可对外人提及。如有泄密,本宫决不饶恕。”
两名黑衣人深知其中利害,此事关系太子妃名节及太子声誉,立刻俯首应道:“臣记住了,一定不辱使命。”
赵无极这才轻舒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去罢。”
看着两名黑衣人出了殿堂,近身内侍冯保才小心翼翼地从帐幕后面闪身出来,跪地呈上一个小托盘:“奴才侍候太子殿下。这是奴才刚从御膳房传来的枫露茶,有宁神静气之功效,请殿下饮用。”
赵无极余怒未消,并不去接冯保呈上来的茶水,他转身走到殿门处,抬头仰望着天际的一轮明月,想起意中人此刻不知道流落何方,心中顿时百转千回,余恨难消,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苑昭禾失踪一事,宁夫人并未告知景妃。
冯保躲在帘幕之后,隐约听见赵无极召唤护龙二卫,并吩咐他们秘密寻找太子妃下落,心中顿时感觉不妙。
护龙十二卫是木朝开国皇帝赵广嬴刚登基时便设立的一个特殊组织,专门训练绝顶高手,只听令于皇室,服务于赵氏家族,却没有官阶品级,与木朝朝堂并无关联。这支护卫军,虽然极少出现,却毫无疑问是木朝皇室护卫中武功最高强也是出手最狠辣的一支。
赵无极今日若不是怒到极处,也不会轻易把这支神秘组织召来。
显然,有些事情他并不想让所有人知道——至少不想让那些朝廷重臣们知道。追查劫匪固然重要,他也希望集全国军队之力,让那些挟持太子妃的人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以雪前耻,然而,他更要维护皇室及东宫太子的尊严。
——他是木朝的太子,他是未来的木朝皇帝,谁敢侵犯他的领域,就是与整个木朝作对,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江南红尘烟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苑昭禾在丰宁山庄自己的绣房内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宁夫人哭得微微红肿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娘”,沉沉的头痛感觉却铺天盖地般地侵袭而来,那种刺痛如同刀尖凌迟,她紧蹙着眉尖,发出了一丝轻微的抽气声。
“昭禾,我的儿啊……”
宁夫人听到苑昭禾发出的那声低唤,顿时停止了哭泣,她惊喜地唤了一声,连忙冲着门外守着的丫环喊道:“快去通知老爷,就说小姐醒了,快去啊!”
随着外面有人应“是”,匆忙跑出通报,屋内屋外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苑昭禾半睁着眼睛,认出了这是自己的房间,还是那些熟悉的景物,然而心里却忍不住痛苦:他终究还是忍心将她送回来了,他终究还是不愿意与她在一起……虽然她努力过,他却并不领情。原本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心底也有最柔软的角落,总有一天会对她敞开心扉,真诚以待,所以她心里总有一丝希望。现在看来,这缕希望竟然只是她一人的空想,所有的期盼不过换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展凌白根本不喜欢她。
虽然得出这个结论,只会让她的心里更痛,然而除了接受,还能有别的办法么?既然他已经做了选择,她再不甘心,也只能如此,只能认命。
她闭上眼睛,脑海依然还是他的影像,充斥着整个空间,赶也赶不走,挥也挥不去。
随后的几天,苑观植和宁夫人一天三遍地来闺房嘘寒问暖。
无论谁来,无论谁走,苑昭禾都没有太多表情,仿佛还没有从大梦中清醒过来,完全没有昔日的欢快与活泼。她的脸上虽然时常挂着淡淡的笑,眼睛里里却失了往日的晴朗光彩,即使低声说着话,也不是温柔的语调,听起来更像是淡漠,犹如冬夜里的月色,毫无情绪波澜。
她听着宁夫人一遍又一遍地讲,她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家里如何着急慌乱……苑观植如何惊慌惶恐,派了多少人手出去寻她……唯恐她被那些恶徒们欺负或丢掉性命。这一切的诉说,苑昭禾都是安静的听,不发一言。从母亲的言语中,她得知自己是一夜之间出现在闺房内的,第二天寒烟如常来打扫房间时,发现她躺在床榻上。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就像没有人知道她当初怎么失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