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上前拉着探春的衣袖道:“儿莫怕,我必不令她们如愿的。”
探春又是恨又是气,甩开她的手道:“姨娘来这里混闹什么。没见太妃在此,哪里容得你说话了?姨娘要与谁拼命,自去便了,不犯带累上我。”
赵姨娘呆立在原地,伸出的手讪讪的垂下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可是为了你。”
探春更气道:“和藩是我自愿的,并没有什么人逼我,姨娘何苦说这些有的没的?叫别人看着我好似没有见识似的?再说,太太还没有说什么,你来闹个什么?”
赵姨娘沉默下来,从袖中取出帕子擦着眼睛道:“我知道姑娘要飞到高枝儿去了,我如何能拦得住,只是,我这心里头舍不得姑娘罢了。”
探春冷笑一声道:“我飞不飞上高枝儿不与姨娘相干的。为着姨娘,素日我受的气还少么也并没见姨娘说什么,如今却又来说什么舍不得的话,我竟不能明白了。”
赵姨娘结舌,垂下眼皮,默然不语。
太妃看着探春在大庭广众之下,便冷漠给自己亲母没脸,心中感叹这正庶二字当真把母女天性抹杀殆尽了,又见赵姨娘只是哭泣,心中反而生了几许不忍,更不喜欢探春。此时便笑着道:“好了,我今日来了许久了。事情也说完了,你们家还有家务事要处理,我在这里碍事的很。先走了,这几日下了圣旨就要去的,暹罗王那边催的甚急,三姑娘早作准备罢,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
探春低头答是。
赵姨娘大惊抬头,噗通一声跪下泪眼模糊的向太妃道:“这么着急,求太妃宽限几日罢。”
太妃近前拍拍她道:“皇家的事,我也无法。你也看开些罢,凡事往好处想想。”
众人见太妃居然屈尊去劝慰一个姨娘,都是一怔。
南安太妃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冷冷的扫了探春一眼,有些鄙夷的神情。再看贾母、王夫人亦步亦趋的一脸谄媚,更是心烦,微微皱眉道:“老太君、王恭人留步罢。不必送了。”径自去了。
贾母等人只得讪讪的僵立原地。王夫人看着太妃离开,转身把气都撒在赵姨娘身上,恨恨的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来这里吵闹,素日给你脸罢了,反而上来了。便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的?探丫头嫁给谁与你有什么相干?我是她嫡母,我说了才做的准。”
赵姨娘哭着道:“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成了你的女孩儿了。素日连声母亲也不曾叫的我,我也不计较,如今却被你们弄到那摸不找人见不着面的地方去,左右不是你亲生的,自然舍得。”
王夫人大怒道:“我把你这个不知道尊卑的东西。探丫头是主子,自然是我的女孩儿了,难不成要管你这个贱奴才做娘不成?”
赵姨娘还要争辩,探春哭道:“姨娘说的什么,我知道什么肠子不肠子的,在我那里凭你闹去,今日你何苦在人面前给我没脸?生恐人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不成?”
王夫人忙假意搂着探春安慰道:“我的儿,莫要哭,我自然知道你和她没什么相干的。想想以后你当了暹罗的王后,那是何等的尊荣,且不必理会她这种糊涂混帐人。”
赵姨娘闻言更是嚎啕恸哭起来。
贾母见闹的不像话,阴沉沉喝斥道:“有完没完,这是一件喜事,你们闹什么?”
贾母见王夫人、赵姨娘骂的骂、哭的哭,乱成一团,又见薛姨妈立在旁边面有些看笑话的意思,不由得心中烦恼喝斥道:“够了,乱什么?三丫头嫁到暹罗为妃,何等荣耀?何等喜事?也不怕亲戚笑话。”
说的探春忙止了泪。赵姨娘尤强忍着泪水,抽噎不止。贾母看着探春笑道:“探丫头,时候也不早了,没听太妃说么,紧急的很,你还是回去收拾收拾早做准备罢。”
探春连连答是便退了回去。
见探春离开,贾母又向赵姨娘道:“凭你今日无礼本不该姑息,但因见你爱女心切,也是人之长情,不忍责罚,你去吧,好生想想,但凡女孩早晚要嫁的,不论远近再要见都也是难的。探丫头去了,那般尊贵体面,你脸上不也有光么,又哭个什么?”
赵姨娘哭着抽抽噎噎的答是,喏喏而退。
贾母这才扭头笑着对薛姨妈道:“今日慢待姨太太了。这几日总也不见,怎么想到可巧今日却来了。”
薛姨妈知道她不悦,心中冷笑,面上却道:“说也是呢。来的却不巧了,只是宝丫头、琴丫头想念姐妹们的紧,缠着我非要来的。没想到正遇上太妃也在这里。实是失礼的很。”
宝钗也忙道:“老太太,实是我姐妹不懂事,请老太太见谅。”
贾母含意不明的向薛姨妈笑着:“什么谅不谅的,没的生分。你们姐妹常来也好。只是提前叫人来说一声,免得我这里措手不及,失了礼,你姐姐岂不怪我。是么,政儿媳妇?”
王夫人面上青红不定连连道:“不敢,不敢。”心中却对薛姨妈恨到了极点。
薛姨妈又与贾母说了两句闲话,见贾母待答不答的,只好同了宝钗起身告辞了,面上却是闷闷的。宝琴冷眼看着她们郁闷的神情,也不甚理会,心中想着在她家里终不免被他们带累,还是要与哥哥商议早些脱身才好。
却说因暹罗催逼甚急,赐婚的圣旨很快下到贾府,探春被封为从五品和硕容禧郡主,嫁暹罗王为妃,三日之后随暹罗王启程。讯息传来,一个喜雷炸开似的,从元春被贬后贾府已经憋屈了许久,终于盼来了这样的喜事。贾母王夫人打算大张旗鼓的操办一番,满府中喜孜孜的准备着探春嫁仪,不想宫中却摆出仪仗,接了探春往宫里去了,原来这公主、郡主出嫁不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出嫁当日一般是从宫中走的,而探春身负和藩之任,自然更不比在家时了。故而,这贾府众人只是白白欢喜忙活一场,眼见的嫁期临近,却似不与自家相干一般,连半个贺喜的人也不见,正是门可罗雀,宫中也不闻传召,只得闭了门,自家寥落无趣而已。与贾府的寥落不同,宫中却是一片热闹气象。探春到了宫中先要与太后皇上谢恩,次后要接受宫中公主、嫔妃、郡主、诸王府后妃、各府诰命的贺喜,忙乱中,三日之期已过,次日一早,待拜过天子皇后,便要随暹罗王登程往暹罗去了。
这一夜,是探春在京城的最后一晚,依旧是宿在宫中专门为她准备暂住的杏烟阁内。
渐渐入夜,探春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礼服,娇艳似玫瑰一般。今日宫人才将赶制的大婚礼服送来,试穿一下,却也合适。挥退宫女,却就托着腮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沉思着。
明日,就要离开京城,远赴暹罗。
本来以为自己没有舍不得,没有分毫眷恋。这三天,任是对谁,都是笑脸相迎,进退有度,看太后的神情,对自己也是满意的。皇宫的豪华令人炫目,丰厚的嫁仪令人咋舌,绮罗从中,那是怎样的夸耀与尊荣,每每想到这里,竟有些沉沉的醉意,这一步总算是走对了,若是依旧在贾府做个庶出的三小姐,随便嫁了,有什么趣味?
可是,此时此刻当曲终人散,依旧泛起淡淡的怅然和莫名的不安。暹罗于自己,太过遥远了,想不出来那里会是个什么样子,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走海路大约要六七个月才得到,一番风雨路三千,将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换来的是一个王妃的尊号和将在异族度过的后半生,细细思量,真的值得么。
探春将手指轻轻的揉着眉心,却只想不出答案,这个问题,实在是令人费神。
风,透过窗棱,丝丝掠过,卷起绣帘,清辉霎时流入屋内。桌上灯影曳曳,仿佛迷离的醉眼闪烁不定。远远地传来些丝竹的声响,想来正殿中宴赏还未散。
才想起来这三日,半个贾府的人也未曾见到,毕竟是至亲,说不想念,却是自欺欺人了,喟叹一声,鼻尖便觉有些酸楚,泪水情不自禁的泫然而下,见四周无人,索性伏在桌上抽噎痛哭,只是咬着帕子不哭出声来,毕竟门外,还有一大群宫女嬷嬷。
忽然有人报道:“郡主,淑仪郡主到了。”
探春呆了一下,知道是黛玉来了,忙忙的收住哭声,用帕子狠擦了几下脸,又揭开妆奁,略略的涂了一层脂粉,方应声道:“请郡主进来相见。”虽在全力掩饰,声音里,依旧带了些哭腔,抬头时,黛玉已经款款的走了进来。
原来太后恐她思念家人,因北静太妃同黛玉进来问安,知道黛玉与探春是旧日姊妹,便托黛玉来闲话释闷。黛玉本不愿再与贾府人有任何牵连,但因是太后的意思,少不得来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