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水溶送黛玉回房。
二人一路无言,只闻得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宁谧的夜令人沉醉,不需言语,只是这样静静的相伴便已经足够了。
想着明日要进宫谢恩,黛玉心中微微有些惴惴,水溶体会道她心中的忐忑,微微一笑,轻轻的牵过她的手,温和的道:“玉儿,是不是在想明日进宫的事。”他掌心的温暖霎时流入心底。
黛玉被他看穿心思,不由得幽幽一叹道:“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头乱的很。那个皇宫,离我太远了,我想不出来那里是什么样子的。虽然姨妈已经将进退礼仪细细的教给了我,我还是……总觉的明天会出什么事情。”在水溶面前,不需要有分毫的掩饰,她的心思,他都明白。
水溶闻言停住脚步。黛玉也停下看着他,眉间,有着淡淡的忧虑。水溶道:“何必担心,不是还有母亲陪着你么?”又见她欲言又止,了解她心中的依恋,不觉笑了道:“你是想我陪着你?我的王妃,放心,明日下了早朝,我便去慈和宫看你,陪着你,好么?”
黛玉低头一笑,不知为何只有他在,她才会觉的踏实。忽然想起瑞雪,心中生出隐忧。眼波微抬,就碰到水溶温柔的眼神,便有千般心事也都化作乌有
次日拂晓,黛玉便起身梳妆打扮,太妃又亲自来看着,自然是事事妥当的。稍用了些早膳,黛玉便和太妃共乘一车,辘辘的往宫门去。
慈和宫今日热闹非凡,太后、皇后、后妃公主,并各府的太妃、王妃、郡主以及一等命妇都在一处闲叙,唯有龙梦晴悒悒不乐,别人与她说话她也是爱搭不理,气的太后频频使眼色,她却依旧不知觉。
南安太妃道:“听说今日这位淑仪郡主是和靖候的后人,也算是出身名门了。倒也不辱没了北府的。”
西宁王妃道:“可不是,听说也是好人物呢,可惜从没见过。”
龙梦晴忽然开口道:“是不是好人物,还要看看再说。虽说是名门之后只是父母都没了的,也……”
隽瑶见太后变了脸色,忙拽了她一下,龙梦晴便气呼呼的住了口。
正在这时,闻报道:“北静王太妃觐见,淑仪郡主觐见。”
太后微微一笑道:“快请,我这姐姐磨蹭的紧,此时才来。”
大殿外,太妃怕黛玉局促,悄悄的瞧着她的神情,却见她眉间眼底一片云淡风轻,心中赞许,携着她走进殿内。太后向上福一福道:“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千岁,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点点头却看着太妃身畔有一年轻女孩,看身段似弱柳扶风一般,已觉婉转遂笑道:“这为便是新晋封的淑仪郡主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黛玉身上。
黛玉从容不迫的跪下,向上叩首道:“林氏黛玉恭请太后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恭请皇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给众位公主、娘娘请安。”言语间不卑不亢,丝毫不见窘迫,太后深为纳罕,笑道:“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
黛玉缓缓抬头,所有人都是一呆。人人都形容女子貌若天仙,却都未曾见过天仙是何模样,今日忽见黛玉,心中都没来由的浮出这四个字来,一时间大殿但闻啧啧称叹声。
太后叹道:“好俊的女孩儿,从不曾见过这么标致的模样。”
皇后也惊道:“模样极好不说,通身的气派,实在是难得。”
太后点头道:“正是,快起来罢,不要跪着了,到哀家这里来,让哀家仔细看看。”
黛玉再叩首,盈盈起身。太妃一面接受着众太妃、诰命艳羡的目光,一面得意的拉着黛玉的手,走到太后面前。
太后拉过黛玉的手,细细端详,见她面上虽有淡淡羞涩之意却丝毫不见强扭造作之态,一派坦然,娴雅的气度更胜后宫诸人便道:“真个是黛玉了,眉若青黛,颜如美玉。姐姐好福气呦,得了个仙女做媳妇,把我们宫里的嫔妃公主,比的通没有分毫了。怎么就生了这么好模样?”
黛玉微笑,低头道:“承太后谬赞,黛玉实在是惶恐之至。”
太后见其言语不俗,微微一怔,往常也见过各府的郡主、小姐,哪一个不是见了自己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这黛玉生的这般娇柔,言谈举止却有自有一股傲气在内,实在是难得的了。
龙梦晴闻得太后之言,登时沉下脸来。心中却是不得不承认,单论容貌,自己与黛玉,已是相差太多,便有些自惭形秽。
太后道:“可惜我再没个儿子,否则一定要抢过来不可。”和蔼的向黛玉道:“令堂可就是前头贾府的三姑娘贾敏?”
黛玉点头道:“回太后,正是先母的讳。”
南安太妃笑道:“这才是,度其母不凡,方有其女。当年的贾府三小姐,名震京师。女儿这般,自然算不得稀奇。”南安太妃之前在荣府排宴时是见过的,黛玉看着她,却没来由的想起湘云来,前次听湘云说她婶婶逼着她嫁给忠顺王为妾,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想着,眼眸中不禁生出了淡淡的忧色。
太后忆起贾敏,想着当年那个美丽温柔的姐姐,转眼已经作古多年,再看黛玉,更生怜爱之意叹道:“是啊,说起来,当年哀家和令堂也算是闺中姐妹,今日见到你,就想起你母亲来。早是皇上做主,若是就嫁到番邦异国,却不愧对你母亲的?孩子,来,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说着从头上摘下一个簪子,是一只文采辉煌的彩凤衔着一颗夜明珠,垂着银色的坠子,瑰丽动人,亲手插在黛玉如云的发髻上,衬着黛玉倾世之容,满室生辉,更引得众人称叹不已。
隽瑶见太后十分喜欢黛玉,想了一想,悄悄叫来身边的宫婢,令其将所备之仪又加厚一倍,然后笑向黛玉道:“妹妹,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这些玩意儿,权做见面礼留着赏下人罢,莫要笑话。”一个罗纱裹着的宫女立刻捧着一个漆金托盘走上来,众人看时,是玉如意一对,玉镯一对,玉坠、玉指环各一对,皆是如凝碧润泽,细腻如脂,不是凡品。
黛玉初见皇后,但觉其端庄秀美,温婉可亲,今又见她厚赏,心中讶异,却不以为意,只是袅袅娜娜的深深一福,向隽瑶道:“黛玉谢皇后娘娘赏赐。”
隽瑶不露声色的察黛玉之神情,见其面上但只恭敬而已,并没有半分喜色,不禁赞许的点点头。
龙梦晴知道那个簪子是太后的心爱之物,自己也曾讨过,太后却未曾给得,今日见给了黛玉,气恼不已,又见隽瑶厚赏黛玉,更加不快,见人都赞黛玉,不阴不阳的笑一声遂道:“淑仪郡主。”
黛玉一怔,抬头看时,见皇后之侧,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女孩,衣着极尽华美,看容貌修眉薄唇亦是十分俏丽,只是飞扬的眼角毫不掩饰的流露出骄横之气,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敌意。
黛玉略一沉吟知道这就是太妃口中的和硕固伦长公主了,便恬静的一笑道:“长公主有何吩咐?”
龙梦晴意味深长的笑道:“果然好眼力,这么多人,更不曾为你引见,怎么就知道我是长公主。看你容貌不俗,学问必然也很好的了?”
黛玉见她似有揶揄之意,心中不快不肯以实相告只是敷衍道:“黛玉不过是略认识几个字,当不起学问二字。”
龙梦晴为长公主,在宫中自然是人人对其奉承阿谀,哪里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恃才情高出宫闱中人,便将他人不放在眼中,此时听黛玉之言,并不知乃谦逊之词,只做实话来听,便冷笑一声道:“略识得几个字?如此容貌却不就可惜了?”
众人都听出其中的火药味,龙梦晴有意水溶的事宫中人尽皆知,此时都知道是这个缘故,遂都默然不言。太后挑起弯眉,微闪凤目道:“晴儿不得无礼。”
龙梦晴要辩白却看着太后愠怒的脸色,有些怯怯,便只得住了口。
谁知边上忽然闪出一个人笑道:“淑仪郡主恐怕是太过谦虚了罢。我闻的贾府里的姑娘都善于吟咏,曾听过一首诗,真是好诗,我只爱这一首的,却不知道是不是出自郡主之手。”说着朗声念道:“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的山川秀,添来景物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黛玉一愣不知如何称呼,太妃悄悄对她道:“这是西宁郡王妃”
正是元妃省亲那夜黛玉的敷衍之作,黛玉见忽然被提起,只好道:“方才王妃所言确乎是黛玉之作,只是诗句粗浅,实在不敢受王妃之赞誉。”
西宁王妃笑着过来拉着黛玉的手道:“这么谦逊,以后你我可客气不得了。你是准北静王妃了,咱们就都是姐妹,原不需要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