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隐身防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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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的脸不见了

陶琪从浴室台上,拿起新买的防晒喷雾。

她轻车熟路地拧开盖子,将喷头对准脸,大拇指连续下压。

绵密的霜雾温柔地喷出,扑向她的面颊。她闭着眼,屏住呼吸,快速地调整喷头的角度,让喷雾落在脸上,像霏霏细雨洒在湖面上一样均匀。

片刻,她睁开眼,望向镜子。

咦!脸呢?

她的脖子以上,头发以下,本该是脸的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

陶琪难以置信地盯着镜子,狐疑地伸出食指,戳了戳镜面,冰冰的,硬脆有声,带着点明察秋毫的冷酷,清晰地映照出她的手,和手指上一点烟紫色蔻丹。

她的手一抖,像被烧沸的水银烫到,猛地缩回,直戳向自己的脸。刚涂过蜜柑橘乳霜的面颊,丰腴弹润,一戳就凹下去。

陶琪死死盯着浴室镜——食指戳着的地方,依旧一片空白,突兀地露出她身后薄荷绿的瓷砖墙。

烟灰紫蔻丹与虚空碰撞,诡异地令镜子里升起了一股恶寒—

她的脸,从镜子里消失了!

哦,不不不!怎么可能?脸呢?怎么不见了!明明摸得到啊?

她忙闭上左眼确认!天哪!她看不见自己的鼻子了!

她又闭上右眼,还是看不见。

她慌乱地嘟起嘴,嘴唇呢?她又伸出舌头,舌头也不见了。

她的脸,消失了,整个地、彻底地,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了。

恐惧撑开她的胸腔,顺着喉咙一涌而出,凶猛地冲开她涂了豆沙红唇膏的嘴,变成一声支离破碎的尖叫……

她以为可以震塌天花板的尖叫声,却快速地被浴室里湿润的空气吞噬了,像一大滴雨“噗”地落到火山石铺陈的地面上,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她飞快地检查自己的身体,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掐了又掐,除了脸看不见,一切都正常。

甚至那看不见的脸,摸起来的触感,也正常得与她每日触碰时一模一样。

她试探了自己的鼻息,除了因为心跳加快,喷出的热气更加急促之外并无异样。

热乎乎的、鲜活的、有生命的质感,骗不了人。

她的身体并没有出问题。

她还活着!脸也还在,只是从视线里消失了,镜子也照不出。

是哪里出了问题?

陶琪的目光,移到她刚刚搁在浴室台上的那支素白色的防晒霜上。

这是三个小时前,她刚刚收到的新西兰直邮包裹。没有使用说明,没有产品介绍,没有生产认证,没有品牌指南,完全是个“四无产品”。

拆开一层层密封的包装,她甚至能闻到阳光、海水、盐、海藻、鱼虾、维管植物、信天翁粪便、火山硫黄、胀得鼓鼓的船帆和水手身上久不洗澡的体味,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还原了南太平洋春季信风的活泼劲烈。

而这支防晒霜本身是没有任何气味的,当它喷出均匀细密的霜雾时,只有淡淡的纯粹的水的味道。而且是不带杂质的水,像煮沸后的白开水,已经杀灭了任何可以引起人嗅觉反应的活性物质。

而她在Ebay网(易贝网)上选中这款号称由核物理学家研发的防晒霜的原因,就是它没有气味。

作为一名调香师,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嗅觉判断,她几乎不使用任何有味道的护肤品和洗漱用品——除了偶尔在工作之外使用蜜柑橘乳霜。

她喜欢在赴约的时候,用一点柑橘甜的面霜,来换取短暂的愉悦,就像是一道大餐前的开胃甜点,那会令她接下来的约会,更加惬意放松。

但此刻,她脸上蜜柑橘乳霜的味道,在极度的恐惧下,已经变味了,带着点冷嘲热讽的酸意。

她迟疑地拿起那支宣称是核科技产品的防晒霜。

白色瓷瓶冰冷的触感,理智得令人想要发疯。

陶琪像个帕金森重症患者,抖着手,按下喷头,柔和的霜雾散落在她的左手上,均匀绵密,瞬间湿润了她整个手掌。

她盯着手掌,眼睛一眨不眨。

一秒、两秒……嘀嗒、嘀嗒、嘀嗒……

五秒后,她的手掌在视线里变得虚化。她不敢眨眼,以至于眼睛微微发涩。

十五秒后,她的手掌从视线里消失了……

她将左手挪到眼睛面前,手掌翻来覆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伸出右手,逐寸抚摸左手,绵软的手掌、细致的骨节,清晰得甚至能摸出掌心的纹路和指关节皮肤的褶皱。

她将左手挪到镜子前,镜子也照不出它了,只剩一截光秃秃的小臂。

果然,这防晒霜有问题!

她死死地盯着瓶身上,若隐若现的一行漂亮英文圆体字母。

Invisible spray!

隐形喷雾!

“Merde! ”她冲口而出一句法国国骂。这才是真的“丢脸”啊!

她瞬间忆起,Ebay上那家名为“核趣”的店,那位自称是阮太太的客服,对她夸夸其谈地推销道:“放心吧,这款防晒霜绝对是新西兰国宝级的产品,秒杀一切防晒霜指数。它可以令你在阳光下隐形!任何光线都拿你没办法!”

她以为这是王婆卖瓜式的夸张,没想到——这是真的!

难道以后,她就得顶着消失的脸和左手生活一辈子?

陶琪吓得汗毛全竖了起来,整个人像被美杜莎凝视过一般。

要知道,除了昂贵的售价,为了买这款防晒霜,她甚至还花了一个半个小时,在网上填写一份对方要求必答的问卷调查。

在她看来,那份问卷调查简直刨根问底,将她的隐私、生活习惯摸得门儿清。

连她的道德底线和价值观都被扒得精光。

如果不是对方再三保证这款防晒霜绝对没有任何气味,无效十倍退款,她才懒得搭理呢。

但鬼知道会有效到令人发指啊!陶琪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

一股寒意从她的脚底直冒到头顶心。

陶琪强制自己,止住抖得像风中残叶一般的身体,僵硬地挪步到电脑前,找到那个Ebay卖家的联系方式。

她一连发了好几个语气强烈的逼问,可是,那个殷切热情的客服阮太太不见了,接待她的是机械的模式化回复。

“阮太太和阮先生出外度假,关于防晒霜的问题,请回复1;关于糖的问题,请回复2;关于药的问题,请回复3;关于瓶子的问题……”

陶琪忍着怒意用力按下了按键“1”发送。

“这款喷雾能迅速渗透,进入人体血液和细胞,短暂改变分子结构和原子的震动频率,阻止光线的折射与反射,光线能直接穿透人体,使肉眼无法捕捉(使用范围包括任何有机物和无机物、活体和非活体物质)。防晒有效时间为六小时。局部使用,十五秒显效,全身使用时,需大面积喷洒,一分二十秒进入全身血液循环系统,方能显效。无防水功能,无副作用,偶有过敏现象,表现为极度口渴,实属正常,补充水分后缓解。如需快速清除,推荐使用卸妆乳!”

接下来,不管她输入什么,甚至脏话、乱码、哀求……回答她的都是这条冷冰冰的机械式回复。

她又试探着输入“2”,可是得到的回复是:“没有购买该产品,无权查看。”

陶琪只得反复看完上一条骇人听闻的回复,并确认那位阮太太不会再搭理她了,才立即起身,飞扑进浴室。

她咬着牙,挤出大半管卸妆乳,疯狂地在脸上、手上来回涂抹,再冲到淋浴莲蓬头下,将水开到最大,对着自己的脸和手拼命搓洗。

水流进眼睛里,酸涩刺痛,更令人恐惧。但她顾不上了,只死盯着自己的左手看。

随着卸妆乳被冲洗干净,她的手又活生生出现在她的眼前,与之前并无二致。

她不管不顾地跨出淋浴房,湿淋淋地站在浴室台前。

镜子里,清晰地照出她的脸——潮红的面颊,厚厚的嘴唇,肉嘟嘟的像半开的花苞,令她整张脸显得特别慵懒肉欲。抛开秀挺的鼻子不说,单是右眼尾那颗蓝色的小痣,就别具风情,若不是此刻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透露出极度的惶恐不安,简直可以直接贴上坏女人的标签。

陶琪仔细摸了摸脸,再三确认自己已经恢复正常,这才长松了口气,整个人“砰”的一下,瘫软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梦魇了一般。

过了好久,她猛地望向那个静静立在浴室台上的雪白瓷瓶。

瓶身微妙的弧线,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握住,就像握住一名妙龄少女的细腰。

忽然,她魔怔一般爬起来,拿起那瓶子,对着台上的一小盒眼霜喷了上去。

金色的盒子,消失了。

陶琪张大嘴,看着那可触可握可拿起可放下,却唯独不能看见的盒子,整个人呆呆的,像被电击后灵魂离体了一般。

突然,她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像有两团火焰在眸中燃烧。

她迅速脱掉衣服,将防晒喷雾从头到脚喷了一遍。

她一边喷,一边不错眼地盯着镜子。

她浑身的鸡皮疙瘩与冰凉的防晒喷雾碰撞,带得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颤。镜子里的身体很快变得若隐若现,紧接着,随着她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她整个人在镜子里消失了。

她低下头,仔细检查着——她的身体从头发到脚趾,不留分毫地从视线里消失了。

她“扑哧”笑出声。

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大,像涟漪一般荡漾开,将整间浴室塞满。她欣喜若狂地连蹦带跳,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啊,她可以隐形了!

天哪!真主!上帝!佛祖!观音菩萨!阿弥陀佛!齐天大圣!

她变成隐形人了!

陶琪激动不已,裸着身子在房间里来回游荡,不断把梳洗台上的各种瓶子拿到镜子前,表演凌空取物。

她太亢奋,心跳像袋鼠挥出的重拳,撞得胸腔都要爆裂了。

她不得不深深呼吸,好让自己从这种匪夷所思的变化中缓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镇定下来,站到莲蓬头下,重新打开热水冲洗。

水笔直地从莲蓬头里散下来,在热气中诡异地分开,流淌出曼妙的弧线。

温热的水,哗哗流淌着,扭曲的水线下,渐渐显出女人骨肉匀亭的裸体,陶琪重新出现在氤氲的热气里。

她满足地长长叹了口气,简直把之前工作不顺带来的郁气全呼了出来。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尽管,她还不知道这支神奇的隐身防晒霜能在她的生活中起到怎样的作用,但,一定会有用的。不是吗?

她笃定地想着,脸上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要是顾敏知道她拥有了这么一个宝贝,一定会羡慕得捶胸顿足。

顾敏?糟糕!

陶琪被洗澡水呛了!她约了老同学顾敏看电影!

她赶紧关了水龙头,扯过浴巾裹在身上,顾不得擦拭,一路湿淋淋地奔到床前,从枕头下翻出手机一看——十八个未接来电! 全是顾敏打来的。

距离两人碰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了。她一定会被顾敏骂死!

陶琪战战兢兢,硬着头皮拨通顾敏的电话。

“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顾敏的声音像一头喷着怒火的巨龙,瞬间从手机里猛扑而出,差点把陶琪的耳朵给烧焦。

陶琪赔了一万句不是,就差给顾敏跪下来,才换来一句顾敏的娇斥:“赶紧滚过来!请我看午夜场。”

陶琪终于从防晒喷雾带来的震撼中,醒了过来。

她胡乱擦了擦头发,套上一条裸粉色连衣裙和豆灰绿短外套,对着镜子,以手当梳,草草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抓起手机,塞进软羊皮的明黄色小挎包里,冲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