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和红藕刹那间收住了脚步,向前方望去。
残阳如血,将前方一处断崖映的血红。
断崖之上,数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围攻一个白衫少年,看架势不是一般的游戏过招,倒似是生死搏击。刀剑在日光下,反射出道道耀目的白光。
流霜暗暗心惊,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也能感受到肃杀的气氛和血腥的惨烈。她紧紧抓住红藕的手,两人飞快躲到道旁幽密的灌木丛中。
白衫少年年龄不大,武功似是不弱,但在数人围攻下,已现败局。
忽听铿然一声,白光暴起,一把利剑卷着森森杀意直刺白衫少年。少年避无可避,一声呐喊,便如断线风筝般,向断崖下直直坠去。
断崖下是湍急的水流,是另一个崖上的瀑布汇集而成。少年在将要到水面时,急速展开身体,笔直地插入到水中,溅起了细微的水花,便消失不见。水面上点点血花浮现,很快便被水流冲散。
这一幕是如此惊险,流霜差点惊骇出声,慌忙用手捂住嘴,浑身颤抖不已。若是此刻出声,定会被那帮黑衣人听到,必会召来杀身之祸。身边的红藕也惊吓不已,握着流霜的手也在剧烈颤抖。
夕阳落山,暮色越来越重,山风越来越凛冽。流霜和红藕躲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两人皆不敢出声,就连呼吸也吓得屏住了。
四周是一片肃杀的寂静,只闻水声潺潺。
那些黑衣人从崖上下来,四散开来,在溪流四周搜索了一遍,良久,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走吧,不淹死也早已毒发身亡了,尸体肯定冲到下游去了。”
几个黑影飞跃着离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直到确定那些黑衣人不再回转,流霜和红藕才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流霜的心依然在颤抖,她还从不曾见过杀人,今日见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和悲哀抓住了她,揪紧了她的心……
那不知名的少年就这样死去了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儿就这样消失了吗?
流霜提了提身后的竹篓,道:“红藕,我们到水边看看去!”
“小姐,还是快走吧,若是那些杀人恶魔再回来,我们便性命不保了!”
流霜不答,固执地背着竹篓穿过山道,穿越草丛,向着溪水而去。衣衫拖过蔓草,压俯蔓草,待得衣衫离开,蔓草们又纷纷扬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流霜的叹息。
溪流并不宽,隔壁崖上的瀑布轰鸣着冲来,溪流边的岩石极其嶙峋,犬牙般参差不齐。
流霜沿着水边走了几步,忽然,水面泛起了一圈涟漪,哗啦一声,一只手臂出现在水面上,紧接着水面破裂,从湍急的水流中冒出了少年黑发披散的头。
流霜惊骇地捂住了嘴,瞪大眼睛,望着水中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就像望着山林中的精怪妖魅。
少年仰着头,长长细细地呼吸着,然后似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道,想要游到岸边,但是水流湍急,他又受了伤,游得很困难。
流霜愣了一瞬,随即身手敏捷地从身后树丛里扯下一段藤蔓,向少年抛了过去。
少年的黑发滴着水,凌乱地披散在额前,只露出少年幽寒的双眸。他直直盯视着流霜,眼眸晶亮如寒夜星辰,幽寒似冰泉冷雪。
或者是不相信流霜,他迟迟没有去接那段藤蔓,但流霜却始终没有放弃,她仍然将藤蔓抛向他。
终于,生的渴望战胜了猜疑,少年最终抓住了藤蔓,被流霜和红藕合力拉到了岸边。
少年似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抱住岸边嶙峋的一块巨石,一动不动。
星辰终于黯淡下去,少年已然昏迷过去。
望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年,流霜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当下,流霜和红藕轮流负着少年,向着山腰而去。
夜色渐浓,新月初生,繁星闪烁。
青姥山半山腰的“回凤谷”中,耸立着几间结实的木屋。屋中透出橘黄色的灯光,在夜色中分外柔和。
这木屋所在之处极其隐蔽,很是安全,是流霜的爷爷早年在山中采药所建。后来流霜的爹爹到山中采药,天晚了,便会宿在屋中。如今,换作流霜居住。
木屋一共有四间,一间是流霜的,一间是红藕的,另外两间分别是厨房和草药房。
此刻那被救的白衫少年便宿在了流霜的房里。
昏黄的烛火摇曳,映出少年青黑的脸和青紫的唇,那是中毒的迹象。流霜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竟是呼吸微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流霜虽说自小跟爹爹研习岐黄医理,但毕竟年龄尚幼,从未医过重病患者,此刻面对伤势凶险的少年,竟是心中慌乱。然而此刻下山去请郎中却是不能了,少年已命在旦夕,延误不得,况且,寻常郎中怕是也医治不了。
少年身中数剑,虽说伤口皆不重,但是在水中浸泡多时,伤口失血过多。更糟糕的是,少年身中奇毒,若不是少年内力浑厚且意志力坚强,抑制住毒气上涌,恐怕此刻早已毒气攻心,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流霜想起少年那双亮如星辰的双眸,还有那眸中燃烧着生的渴望,心神微颤,她定要救他。
流霜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吩咐红藕将少年外边的血衣褪去,将烛火挑亮,然后从贴身布囊里取出一套金针。
金针刺穴的医病之法,十分难学,稍有差池,便会将伤者扎成残废。爹爹因她年幼,一直没有教她。还是爷爷私下教她的,想不到今日竟会用上。
一根又一根的金针在烛火下闪着耀目的光泽,好似在召唤流霜,拿起它们,救人。
流霜不再犹豫,神色坚定地拈起一根金针,小心翼翼地刺到少年的膻中穴,然后是天枢穴,中院穴,气海穴……随着一根根的银针扎下,流霜的手法越来越娴熟精准,速度越来越快速迅捷。
烛火下,十岁的流霜小小的瓜子脸上神色肃穆专注,双目清亮澄澈,如冬日初雪般晶莹纯净。良久,少年身上主要穴位都扎上了金针。
流霜长吁一口气,原本红润的小脸转眼间已变得苍白,浑身无力地倚在椅子上,汗水扑簌簌地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滚滚滑落。
红藕心疼地为流霜拭去汗水,问道:“小姐,歇息一会儿吧!”
流霜点点头,疲惫地闭上双眸。
一刻钟后,流霜吩咐红藕将少年扶起,然后着手将金针一一拔掉,最后一根金针拔掉后,少年忽然睁眼,吐出几口黑血,但依然昏迷不醒。
红藕皱眉问道:“小姐,他的伤势如何了?为何还是昏迷不醒?”
流霜颦眉道:“我用金针把毒气逼到了喉咙,虽说他已经吐出了毒血,但是中毒时间太久,毒气沁入肺腑,如今,只有用解毒奇药才能清除他体内余毒,否则,他依然性命难保。”流霜说罢,伏在案上,写了一个药方,嘱托红藕去熬药。
红藕应声而去,烛火下,少年脸上的青黑稍微褪去了些,他静静躺着,修眉紧皱,似乎在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煎熬。
流霜心内溢出一丝苦涩,思及自己每每忍受寒毒之苦,也是这般痛苦。感同身受,愈发同情这不知名的少年。
红藕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流霜接过药碗,道:“红藕,你去把我今日采到的那株“相思泪”拿过来!”
“小姐!你要拿它做药引?”红藕惊异地抬头,“万万不可!相思泪是医治小姐寒毒的药引,我们好不容易才寻到,怎么能给了他?”
流霜好看的眉头轻轻颦了起来,道:“药可以再寻,眼下这少年若是不用,便会死去。红藕,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
“可是小姐,若没有了相思泪做药引,你也会死的啊!”红藕不甘地说道。
红藕也不是心狠之人,不是见死不救的,只是想到从此后小姐还要受那寒毒煎熬,若是此后再寻不到“相思泪”,小姐便会受寒毒折磨而死,她怎能答应。
流霜一脸正色,冷声道:“可至少我现在不会死!红藕,还不快拿来!”她虽年幼,但自小便研习医理,爷爷爹爹每每教导她医者父母心,面对生命垂危的少年,她岂能袖手旁观。纵然日后自己寻不到“相思泪”,她也不后悔今日所为。
红藕抬头,见小姐稚嫩的小脸上神色肃穆,自有一种迫人的威严。她嘟着嘴,眼中含泪,很不情愿地将那株“相思泪”拿了过来,嘟嘟囔囔道:“他倒是命大。”扔下药草,生气地鼓着腮甩手而去。
“相思泪”是一株小小药草,外观普通,生在高山幽谷之中,常和杂草生在一起,极是难寻。它的叶子是心形的,花是白色的,晶莹透明,形状大小和泪滴一般无二。
流霜将“相思泪”砸碎,盛在碗中,用小勺盛了喂到了少年的口中。但是昏迷的少年却不会吞咽,药汁顺着唇角又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