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冰的一脸喜色好似凝固了一般,抬头瞧着流霜一脸肃穆的样子,好看的眉毛一皱,薄唇一撇,那眼泪顷刻之间便如断线的珠子,哗哗淌了下来。
流霜瞬间哑然,她真是服了他了。
还从未见到他这样的男子,眼泪好似事先储在眸中一般,说哭就有泪,偏又不令人觉得做作。而且,他哭得梨花带雨,倒也是极好看的。
流霜自然也知道他是装的,但是心却还是不知不觉软了下来。思及他方才中了毒,不忍拒绝他,只好顺了他的意,躺在了他为她准备的卧榻上。
奸计得逞,百里冰立刻笑容满面,悠然躺在床榻上。这一夜折腾的也确实是累了,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流霜耳听得他鼻息均匀,知道他已然睡着了,便悄悄从榻上起来,依旧到偏殿之中去睡。她怎能和他同室而眠呢,她还是知道规矩的。
她只是不知,这个百里冰为何就黏上了她。
第二日一早,流霜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看到窗棂上笼罩着淡淡的日光,知道天色已然不早,正要起身,忽然就愣住了。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副卧榻,卧榻上斜倚着一个人,正是阴魂不散的百里冰。
他一身华美的锦绣长衫,墨发直直流泻,如瀑布一般。他的手中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玉杯,正在浅饮细品。一双黑眸,透过雾气氤氲的热气,直直凝视着她,热气朦胧间,令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流霜的脑子有一刻的凝滞,不明白他何以在这里。她明明记得昨夜自己是从他的寝殿回来了。转头扫视一番,这屋里简洁古朴,绝对不是他的寝殿。
他竟然搬了卧榻来到了她的屋内?难道昨夜他也是在这里睡得?
“醒了?”百里冰无视流霜的疑惑,微笑着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流霜凝眉问道。
百里冰一撇嘴,道:“山不转水转嘛,既然你不愿来我屋内,我只有来找你了!”
岂有此理,流霜真是有些无奈了。
“你……昨夜一直在我屋内?”流霜试探着问道。
“当然了!”他倒是乖乖地回答。
流霜为之气结,看他今日气色不错,知道毒已尽解,便沉下脸,道:“你先出去,我要穿衣了!”看来今日必须要出宫了。
顿了一下,却看到百里冰没有要走的意思,遂一瞪眼,道:“还不走!”
流霜薄怒的样子,令百里冰依依不舍地端起杯子,磨磨蹭蹭从室内退了出去。
流霜梳妆完毕,百里冰早已派小宫女送来了早膳。流霜用过早膳,为百里冰诊脉,然后又命小宫女再为百里冰熬了一副药。这副药下去,余毒便尽除,她便可以自由了。
做完这一切,流霜便要求出宫,百里冰哪里肯准,在她耳边好言好语地劝说起来。流霜从来不知,这个百里冰歪理倒是一大堆,说起来竟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令流霜的双耳备受煎熬。
那架势,若是流霜不答应留下,是绝不肯罢休的。
“我是什么人,凭什么要留在你的宫里?”流霜瞧他誓不罢休的样子,淡淡问道。
这句话很有效果,似乎是戳到了他的死穴,百里冰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煞有介事思索了片刻,悠悠道:“不如这样吧,既然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嫌你比我大,更不嫌你曾经嫁过我三哥。我便以身相许如何?你做了我的王妃,不是便可以留在我身边了吗?”
流霜再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呆了一瞬,不禁大声笑了起来。
这大约是她听到的最有趣的笑话了。
眼见得流霜笑得花枝乱颤,双颊晕红,百里冰的脸慢慢黑了下来。
正在此时,太后的懿旨到了,传流霜到慈宁宫去。流霜心内一喜,若是太后允了她出宫,百里冰再阻拦,也是没用的。
流霜辞别一脸幽怨的百里冰,随着传旨的宫女到了慈宁宫。
殿内小宫女们正在撤膳,显然太后刚刚用过早膳,她懒懒坐在凤榻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小憩。
室内,流淌着淡淡的檀香的味道。
流霜向太后施礼,太后睁开双眸,精神矍铄地望着流霜。
“起来吧,到哀家这里来!”太后淡淡说道。
流霜依言站起身来,走到太后身边。
“霜儿,你说说,昨夜冰儿中毒之事的真相!”太后语气温和地问道。
流霜知道此事也瞒不住太后,便将昨日之事如实相告。
太后听罢,神色虽看上去依然不动声色,但流霜却能感受到她的怒意。她轻哼了一声,道:“她倒是心狠!”
流霜不知太后所指的是何人,只是静静伫立着,盘算着该如何向太后说出宫之事。
过了片刻,却听太后道:“霜儿,哀家虽然不知你和老三之间出了什么事,但,哀家希望你们能谈谈,消除误解。”
太后显然从昨日两人之间的态度,猜出了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流霜轻声道:“禀太后,流霜和宁王之间没有误解,是我们确实不合适,所以才会分开的,实在是没什么好谈的。静王的毒已经完全驱除,流霜恳请太后,放流霜出宫!”
流霜说罢,便跪在地上。
太后悠悠叹息一声道:“哀家确实老了,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哀家是管不了了,也罢,你去吧!”
流霜感激地望了太后一眼,便从殿内徐徐退出。
慈宁宫的院内一片花开馥郁,绿意盎然。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清凌凌地叫着,见到流霜走了出来,扑棱棱折翼飞离枝头。
流霜没想到,会在慈宁宫的院里看到百里寒。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永远与肮脏、贫困、懦弱绝缘的。
百里寒便是这样的人,他身上的白衫总是那么一尘不染,令人眼前一亮。似乎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令他的白衣暗一分。
他负手立在树下,仰望着枝头上的鸟儿,神情是那样温和淡定。直到鸟儿飞离枝头,他才缓缓转身,衣带翩然,带着不可一世的风华。
四目相望,他那双黑眸依然清冷似寒潭。
流霜压住心底的波动,清丽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向院外而去。
“白姑娘,请慢走!”百里寒淡淡出声,声音温和而清悦。
流霜不自觉地站住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温情,而这温情好似丝丝蔓蔓的藤蔓缠住了她的脚,让她,再也迈不出一步。
流霜回首,淡淡凝望着他缓步而来,衣带当风,飘然欲飞。
他走到她面前驻足而立,整个人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令人不可逼视。
“不知宁王有何吩咐!”流霜浅笑着问道。
百里寒深深看她一眼,微笑着问道:“不曾想,你的医术这样高明。本王很想知道,你是何时学会金针刺穴医病的?可以见告吗?”
流霜面露讶色,很是吃惊,何时,他竟对她的事情这般感兴趣了。
“这个,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是几年前吧!”流霜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日子,因为她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在她看来,若是无事,他绝不会找她搭讪的。
“那么,不知你平日里都到哪里采药?”百里寒继续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流霜便心如洞明。难道,他知道七年前是她救得他?但是看他的神色又是不像。大约只是有所怀疑吧,流霜垂下睫毛,她不打算告诉他。
浓密纤长的睫毛,一旦垂下来,便将流霜的清眸完全覆盖住,就好像把她整个人屏蔽住了一番,任谁,也看不出她的情绪。
“流霜一向都在家中园子里种植药草,倒是很少出去采药。”流霜淡淡说道。
“哦!”百里寒轻轻哦了一声,那语气说不出失望也说不出喜悦。看来不是她,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可以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是那样云淡风轻,一如他们之间的情分,淡薄得风一吹便消散了。
流霜望着他进入殿内,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向院外走去。
一走出慈宁宫的月亮门,便看到百里冰斜倚在树干上,漆黑的眸子直直凝视着她。虽然他还是一身锦服,华丽的令人咂舌,但,他的情绪好似不太好,有些落寞,大约是中毒的后遗症吧!
流霜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柔声说道:“你怎么出来了,毒刚刚解去,要多歇息。我不能照顾你了,太后已准我出宫,我这便要走了,你自己珍重!”
百里冰却一言不发,黑亮的清眸静静望着她,眸光幽怨至极,好似被抛弃的怨妇。
“你没事吧?”流霜将手抚上他的额头,没有发热。但是他如今这样子,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不似假装的。不过,他一向都是这副德行,若不狠下心来,她今日怕是出不了这个皇宫的。
流霜想罢,决定无视他的反应,转身便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身后却却传来盈盈的哭泣声,流霜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但是他的哭声却像是魔音,令她心烦意乱。罢了,还是说服他再走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