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使用或者浪费园内的柳条与花枝编花篮的事,宝钗的丫头莺儿与她的伙伴春燕,与两位婆子发生了争执。读者的第一个反映应该是,这反映了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的利益与人情的冲突,就像张炜的小说《一潭清水》,一包产,绰号瓜魔的可爱的孩子就不受瓜地的欢迎了。
看来,经济、利益、管理、效率与人情亲情就是有矛盾。前者有点冷冰冰,六亲不认。
读者受了书里的宝玉的影响,也会感到婆子们在在生事,最后传出平儿的指示:“撵出去,在角门子上打四十板,”似有大快人心的感觉。
但是且慢,第一,联产承包是探春的新政,是这个混乱不堪的大家庭里为数不多的把效率与利益联系在一起的制度。第二,说是打四十板,并没真打,不过是吓唬人的小儿科把戏。这更说明这里只有尊卑,只有人治,并无规则,并不认真,长此以往,秩序只会更加混乱。第三,少女们的胜利,其实靠的是宝玉少爷喜少女而厌婆子??窃以为,并不需要思想进步到贾宝玉那种程度,所有的少爷都是喜少女而不喜婆子的??这并靠不住,因为王夫人等则认为少女对宝玉最危险,少女就是虎狼,就是画了皮的白骨精,少女自恃有少爷的喜爱,就敢于猖狂一时,最后肯定是要倒霉的。
具体事件则富有中国的不严密不清晰的模糊数学特色。
莺儿道:“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 自从分了地基之后,每日里各房皆有分例,吃的不用算,单管花草顽意儿。谁管什么,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的去,还有插瓶的。惟有我们说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究竟没有要过一次。我今便掐些,他们也不好意思说的。”
显然是宝钗所说的“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这就留下了麻烦,带有极大的随意性。莺儿来掐柳条,到底算不算“再和你们要”呢?莺儿估计的是婆子“不好意思”,如果人家好了意思了呢?
这是第一层模糊。第二层是莺儿偏偏说“顽话”,说是春燕掐的,给了婆子发泄不满的借口。莺儿不以为意,婆子怒火正升,乃使事件升级。这里,顽话、笑话、假话、直至欺骗,界限已经不清。如果认真分析,莺儿为何将此事推到春燕头上,未必没有想回避一时的动机。国人说什么大事小事屁事,往往把一己的利益考虑摆布在事实真相上头,殊堪一叹。
第三层是婆子也正没有好气,与前边的芳官藕官之事联系起来:
他娘也正为芳官之气未平,又恨春燕不遂他的心,便走上来打耳刮子,骂道 :“小娼妇,你能上去了几年?你也跟那起轻狂浪小妇学,怎么就管不得你们了?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里掉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 既是你们这起蹄子到的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该死在那里伺侯,又跑出来浪汉。”一面又抓起柳条子来,直送到他脸上,问道 :“这叫作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 莺儿忙道 :“那是我们编的,你老别指桑骂槐。”那婆子深妒袭人晴雯一干人,已知凡房中大些的丫鬟都比他们有些体统权势, 凡见了这一干人,心中又畏又让,未免又气又恨,亦且迁怒于众,复又看见了藕官,又是他令姊的冤家,四处凑成一股怒气。
这一段写得真实传神,尤其是春燕娘的声口,如在耳旁,有些话俗鄙不堪,有些版本改得干净一些,但不如那些野语村言生动。一个娘能对闺女说这样的话,这里除了辈份、迁怒等因素外,似乎还有一种婆子对少女的嫉妒在起作用。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惜乎一个少女转瞬间就变成了婆子,立马掉了价儿,能无不平乎?
而另一个婆子,即春燕的姑妈,则更关注自身利益:
……莺儿便赌气将花柳皆掷于河中,自回房去.这里把个婆子心疼的只念佛,又骂:“促狭小蹄子!糟蹋了花儿,雷也是要打的。”……
一个气一个利,婆子与少女的矛盾积累大了。这些矛盾会渐渐发酵,直至出来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