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被皇后囚禁在宫里,因为她是借住在南安王府,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搜查。本来南安王妃想留下薛宝琴,但是南安王是个胆小之人,吩咐世子将她送回薛家。
薛宝钗听说妹妹找到了,回家来看望她,对薛姨妈说:“妈妈你歇着去吧,我和妹妹说说话。”
薛姨妈道:“你好好劝劝,你妹妹若心里有委屈,只管说出来,不要动不动就跑,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叔叔婶婶?”
宝钗笑道:“琴妹妹不过是一时小孩子脾气罢了,妈妈不要太担心了。”
哄走薛姨妈,宝钗道:“妹妹可是到扬州去了?”
宝琴惊奇道:“我去扬州干什么?姐姐何出此言?”
宝钗正色道:“你在我面前还搞鬼?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思?在水家你那点子小心眼儿都写在脸上了。谁不是那时候过来的?水泱少年英俊,玉树临风,和我妹妹倒是天生一对,更兼梅家又……那等落井下石的人不提也罢,你是个要强的,岂会留在这里听那个泼妇嘲笑?自然要走的。”
想起那时候刚被退亲时夏金桂满嘴的污言秽语,宝琴至今仍心有余悸,不禁打了个哆嗦。
宝钗叹口气道:“咱们家如今是日薄西山,每况愈下了,没有个强势的娘家撑腰,在人家家里也受气。想当初,咱们家有主事的兄长在时,家境殷实,谁见了都礼遇有加,贾家、梅家抢着跟咱们定亲,现在可好,原先心里口里的宝贝都变成草了。”
宝琴道:“世态炎凉,想当初林姐姐无依无靠在贾家,也被那些下人轻视,那时我虽同情,毕竟没有感同身受。”
提起林黛玉,薛宝钗心里针扎一样难过,不是她,自己何至于丢人现眼,名誉扫地?冷笑道:“好个傻子,你只知道林丫头无依无靠,可怜见的,你还不知道她手段毒辣呢。当初我和你姐夫未成亲时,那林丫头狐狸精似的,引得你姐夫五迷三道的,至今对她还念念不忘。更别说她抛头露面,像个夜叉鬼婆一样鞭打忠义王了。要不是她不守规矩,得了那丢人败兴的相思病,在我成亲之日死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古怪花样?”
宝琴道:“姐姐原来不知道?林姐姐并没有死,她被北静王救了,两人现在就在扬州。我在那里天天都见她,还有雪雁、紫鹃也在。”
薛宝钗咬牙道:“我说呢,怎么她死了,两个丫头也不见了?原来如此。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妹妹太天真了,只把她当好人,你不知道,她为了夺你姐夫,给我送来药,还说可以治我的病,幸亏那时哥哥还在家里,替我叫人看了,方知那药有剧毒。”
薛宝琴吓了一跳,道:“那时看她和姐姐亲亲密密,怎么会有这等心肠?姐姐就这样轻易放过她了不成?”
薛宝钗一脸贤淑大度的样子,道:“那时别人都说要把她送交官府,姐姐我就是和你现在一样傻,想着她也是被一个情字搅乱了心境,如果送官,她还有何脸面活下去?想放她一马,等她悔过自新。可是她一点儿悔过之心也没有,反而变本加厉,我成亲前几天,她因为和你姐夫亲事无望,竟然引来野男人陷害我,坏我名节,亏太太知我性情,不相信,不然贾家岂肯娶一个失德的人?那林丫头害我不成,无计可施,竟然又愧又恨,反气死了自己。到如今,我也不恨她了,反可怜她命薄如纸。听你说,她又活了?怎么不在潇湘馆将养,反跟着外男去了扬州?老太太、太太知道了该怎么想?”
薛宝琴想着自己也是私奔,红着脸低头不语。宝钗本意讽刺林黛玉,不想村着了宝琴,便笑道:“当然你又不同,你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受不得夏金桂的肮脏气才走的,那林丫头在贾府作威作福,也跟人跑,就是生性放纵惯了,不懂得礼义廉耻……”
一语未了,忽听门外一声冷笑,夏金桂一挑帘子走了进来。
薛宝琴忙来行礼,夏金桂拧着细细的眉毛,瞪着圆圆的眼睛,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条绢子在嘴里咬着,倚门翘脚,似笑非笑,说不出的放荡不羁。
薛宝琴被她看得发毛,讪讪将她往里让,夏金桂嘻嘻笑道:“好妹妹,在外面野够了,被人耍够了知道回家了?你自己不要脸想男人,怎么就成了我给姑娘肮脏气受了?姑娘住在这里,我三茶四饭的招待,姑娘穿的是金,戴的是银,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就差往你屋子里放两个小厮了,姑娘就这么耐不得?真是薛家的姑娘与众不同。”
薛宝琴听到这里,早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一头撞死,宝钗道:“琴儿不过还小贪玩了几天,嫂子何苦说这样话,不明白的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家呢,也不怕人笑话。”
夏金桂跳起脚来骂道:“呸!我为什么怕人笑话?我们夏家的姑娘正经的很,是你家三媒六聘的娶来的。倒是你们薛家,姑娘家大的小的一个一个只知道想男人,人家不要死皮赖脸硬贴,好没脸!我在家里做姑娘时,什么时候大半夜跑到人家公子哥的屋子过?两个人没成亲就整天拉拉扯扯,不清不楚,可惜的是成了亲反倒相敬如宾了,听说他连你的床都不挨呢。依我说姑娘也不要假正经了,你以前不久挺有手段的吗?只把那什么秀春囊拿出来给你汉子就是了。”
薛宝钗虽然从容大度,也听不得这等杂七杂八的话,如果和她争吵,她又是个泼辣没廉耻的人,自己倒出丑,也不回嘴,忍气吞声拉着宝琴躲回贾府。
薛宝琴失踪,贾府姑娘们并不知道,以为她一直就在薛家。今见她回来,探春道:“琴妹妹总算还记得咱们,这下子又可以起诗社了。原来大观园多热闹,二姐姐、宝姐姐、林姐姐、云丫头、四丫头。现在虽少了二姐姐、林姐姐、云妹妹,却有了琴妹妹,李纹、李绮妹妹,和邢姑娘,比先时还多一个人。”
薛宝钗一直留意她的面色,见她提起林黛玉时没有一点悲戚之色,笑道:“三妹妹真是女诸葛,这一个瞒天过海之计用的好。”
探春听着话头不对,收敛起笑容道:“二嫂何出此言?”
薛宝钗笑道:“我知道三妹妹和林妹妹要好,难道我和她就不是好姐妹了?妹妹就忍心瞒我到今天?林妹妹走的时候三妹妹在吧?怎么就骗我说她死了?害得我几回伤心。要不是有人在扬州遇见她,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说罢,委屈的拿帕子拭泪。
探春正色道:“林姐姐病重时我是在跟前的,不过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二嫂不要错怪好人。”
薛宝钗知道探春极度自尊,笑道:“妹妹不要多心,我也是为林妹妹的事担心。听说她和北静王在一起,现在大街上都是流言,我也是怕她吃亏。”
探春那天亲眼看见北静王为救林黛玉不惜自己性命,听这话也吃了一惊,道:“北静王怎么了?”
薛宝钗叹道:“北太妃已经被关了起来了,元妃娘娘捎信叫咱们远着北静王。”
薛宝琴道:“一定是有人陷害,北静王兄弟俩皆是忠肝义胆之人,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还他们清白的。”
探春不语,她知道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话都是安慰人的空话,世上的冤假错案多了去了,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呢?
薛宝钗道:“咱们先不管别人家的事了,到我那里坐坐去吧。”
探春笑道:“可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可不去。”
宝钗道:“好三妹妹,给姐姐个面子吧。”
三人说说笑笑来到怡红院,宝玉正和袭人在廊下说悄悄话,见她三人进来连忙分开。薛宝钗心里涩涩的,自己和宝玉早就是夫妻了,他何时对自己这样过?虽然是床上夫妻,床下君子。可他们是任何时候都是疏远而恭敬,就像是远房的亲戚。
宝钗忍住心里的愤怒,笑着对袭人道:“袭人跟我进来找一件东西。”
袭人早看出贾宝玉和薛宝钗之间的淡漠,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是娶了林姑娘,夫妻俩卿卿我我,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想到此,喜滋滋跟了进来。
薛宝钗让袭人打开一个描金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封雪花纹银道:“你把这个悄悄送给邢姑娘去,不必说别的,她见了就明白了。”
袭人出去了,探春道:“邢姑娘还需要姐姐接济吗?”
宝钗笑道:“我并不是因她和我弟弟订了亲才和她好的,本来就爱她志趣高雅。现在蝌儿已经放出来了,等他们成了亲,就不用我管了。”
薛宝琴含泪道:“姐姐对我兄妹真是太好了。”
宝钗笑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傻了,咱们本来就是亲姐妹。还有三妹妹,咱们本来就好,现在你又是我的小姑子,我更该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