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同一部电影连续看了三场后,回到家,已是夜幕低垂。
在超宽高清大荧幕和超重环绕立体声的双重刺激下,我头重脚轻眼发花。
还好下车时恰好赶上一阵暴雨,让我在落汤鸡的状态下重获神清气爽。只是可惜了新买的那套小礼服,一双小羊皮高跟鞋估计也离寿终正寝不远矣。
我一边心疼打了水漂的人民币,一边推开家门,但见黑古隆冬一片。
先跟扑过来的狗叔侄亲热一番,而后走入客厅,借着窗外的暗淡光线看到正有一人仰面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我的第一反应是有贼,第二反应是贼死了……
正心惊肉跳,何抱抱已很是高兴地跑过去舔那人垂下的手掌,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刚刚那一瞬间,怎么居然完全没有想到,会是何决……
打开壁灯,见犹自酣睡的何决稍稍偏首,眉心舒展呼吸轻缓,微侧的脸颊线条愈加分明,乃至于隐现嶙峋。
我抓过正努力试图弄醒何决的何抱抱,对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薛木木迅速领会精神,当先踱步至屋角,趴下后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尾巴。已然长成型的大萨摩立马乖乖跟过去,以同样的姿势并排卧倒,眼巴巴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类。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我站在原地,看着何决放于胸前的右手,其内握着一个手机,是我的。
今早出门前,我留了一张纸条,上书寥寥几个字——‘同学聚会,勿念’,然后用手机压在餐桌上。
没错,我是故意的,故意不让何决找到我。这种行为真的很幼稚,我知道。
然而当视线落在那个新换的手机链上时,我本已汹涌的悔意,刹那荡然无存。
俯下身,想将电话从何决的手中抽出,发梢的水珠却不慎滴落在他的颧骨,蹙了蹙眉,他缓缓睁开双眼。短暂的迷惘后,唇角轻勾:“回来了啊?”
我只好站直,点点头。
何决稍稍醒了一下困,继而翻身坐起,看了我一眼:“淋雨了?”
我继续点头。
“为什么不……”
我抢先解释:“因为没带手机,所以没法找你送伞。”
他愣了愣,嘴边现出露出一丝苦笑,低声:“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找到我的,关键看你想不想。”
这句话让我实在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于是便只能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儿。
何决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手机递给我:“下次出门,别忘带了。”
我的脑袋依然不知当做何动作,唯有僵直着脖子接过。
他沉默少顷,又笑着问:“挂坠很可爱,新买的?”
这次,我终于坚决地摇了摇头:“是自己做的。”
他有些诧异:“你做的?”
我撇嘴对他的轻视表示鄙视,然后去卧室拿出另一个钥匙坠,捏在手里晃来晃去给他看:“做了一对呢,咱俩一人一个!是按照薛木木跟何抱抱的样子做的,旁边系着的是红豆,也就是传说中的相思豆。代表我们一家四口不离不弃,我与你之间莫失莫忘。怎么样,很文艺吧很酸吧?但是不许嘲笑更不许吐槽,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做了好久呐!”
何决扬了扬眉梢,又弯了弯眼角,终是轻轻笑开,声音虽略显沙哑,却是清清朗朗:“我记得,你以前最不耐烦做这些小手工了,有一次你们班元旦开联欢会,分配给你的任务是折三百只纸鹤做装饰。你嫌麻烦,就耍赖通通塞给我去处理。”说着,随手将茶几上的画册撕下一页,三两下折出一只彩色的千纸鹤托于掌心,眼角眉梢处的温软尽显:“看,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怎么折。”
我耷拉下脑袋揉揉鼻子,而后跟着他一起乐:“昨天不是正好乞巧节么,闲得没事就赶个时髦玩玩呗!”
他脸上现出一时反应不过来的茫然:“乞巧节?”
“就是七夕嘛!”我停顿了一下,又详细补充:“也就是现在所谓的,中国情人节。”
何决愣住,双颊本就不多的血色瞬间褪尽。
我仔细看了看他,只能笑着叹气:“你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对吧?”
“对不起,小木……”
我打断他急切的解释:“因为你出国的时候,这个节还没有兴起,咱还只懂得凑着洋人的热闹去过二月十四。”
“我……”
“而且这些天你忙得晨昏颠倒,完全没时间看电视上网,也压根儿没心思去注意乱七八糟的相关宣传,所以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他不再试图说话,只挺直了肩背端坐着,抬起眼看着我,唇角紧紧抿起。
“我懂的,我都明白。”我笑呵呵作了总结陈词:“不知者不怪,所以你不用向我道歉的。”
”是么……”何决默然良久,眸色越来越深,旋即忽地笑了一声:“小木,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的大度?可是你知道么,我却宁愿你不要这样……这样的通情达理。不管什么理由,忘记了情人节的男友都是不能被原谅的,不是吗?为什么昨天不提醒我,又为什么今天不对我发脾气?你以前难道也是这样?和刘……和他……”
接下来的话,何决到底没有能够说完。
而我则转头望向映照了夜幕的七彩霓虹,无言以对。
没错,发生了这种事,我的确应该对着他发飙、对着他怒吼、对着他撒泼,甚至昨天我就应该冲到酒店当着方凌母子的面儿把他给揪回来。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的未婚夫,我有权利这么做。
但是,我不敢。
因为我的无理取闹,我的任意妄为,所依凭的,不过是他对我无条件的包容。而前提,则是他对我的爱,必须独一无二。
可现在,我已经越来越无法确定这一点,我真的没有足够的底气。
所以,我会担心会害怕,如果他因此而讨厌我了,要怎么办……
这样患得患失自怨自怜的我,真是琼瑶得让人乳酸蛋碎啊!
正无限自我鄙视,肩膀却猛地一痛,下意识将那握住我腕部,正企图向前拉扯的五指给狠狠挥手打掉,同时后退两步站到安全地带,才觉得貌似有些不对劲。
何决仍是坐在那儿,右手僵在半空,掌心向上,掌内空空如也。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随即垂下眼帘,将眸中情绪尽数遮盖:“方凌和LEO,定了下周四去云南的机票。”
“噢……”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姨妈要来了,我忽然觉得很累,颇有些心灰意冷意兴索然的味道。背过身,放下捂在肩处的手,走到狗叔侄那里揉着两颗毛茸茸的脑袋,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我明天出差,所以大概不能送他们了,代我说声抱歉。”
“去哪儿?多久?”
“去……深圳,至少……十天吧,有个大项目需要慢慢谈。”
过了好一会儿,何决才淡淡地道了句:“那你自己小心吧。”
“我会的。”揉着何抱抱的耳朵尖,我想了想:“如果你没空的话,可以把他俩送到叶烁那里,让他帮忙照顾几天。”
何决对这个提议言简意赅地做了否决:“不用。”
“噢……那好吧,就辛苦你了。”
这次,他的回答更加精炼,只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我只好使劲蹂躏何抱抱的耳朵来缓解尴尬,结果弄得它终于忍无可忍,挣脱我的魔爪奔向了亲爹的怀抱,嗓子眼里还发出一阵阵像是委屈至极的哀鸣。
我刚想继续去祸害薛木木,没想到它竟也半点不带犹豫地撒腿追随了狗侄儿的步伐,将我抛弃。
还真是人嫌狗不爱啊……
深觉碎了一地玻璃心的我,不想在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刺激下自挖双目,于是掩面回了卧室,洗漱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在狗叔侄的欢送下黯然离开,始终,没再见到何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