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手里还拿着那木棒,听了我的话,他手中的木棒一下掉落在地上,看着我,急道:“你细细说来,说得快一些。”
他见我还在喘息,从案头拿过一杯水给我。我端起来一饮而尽,原原本本地说了和郑昭相识的事。这些话在我心中已转过了好多遍,说出来也有条有理。刚说到一半,文侯止住我说:“行了,我明白了。怪不得,我觉得他的话句句都打入我心中,只道五羊城主竟有此等人才,竟与我的策略不谋而合。”
郑昭是五羊城主的使者!这又让我大感意外。这时,郑昭当初和我说的话在我脑中转来转去,漫无头绪。郑昭,五羊城主,共和军,还有白薇紫蓼姐妹,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文侯背着手在议事厅里踱着步,忽然,他站定了,从身边取出一支令牌道:“楚将军,我有一件要事要让你去办。”
我一下跪倒在地,接过令牌,道:“末将听大人吩咐。”
“你火速回军校,把刚才那批陆经渔的残部带到城西,务必将郑昭捉拿回来,死活勿论。”
我道:“怎么去城西?他们是从南门来的吧。”
文侯有点恼怒地说:“东门和南门我都已派了人了,这两人若真有读心术,那他们一定不会再从东南两门走。”
我道:“得令。”站起身刚要走,他道:“楚将军,记住,不要让他们乱说话。若他们多嘴,那就……”下面没有说了,只是用手在脖子处划了一下。
听得文侯的话,我心头也是一寒。去五羊城,从西门走那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要多走数千里,一般自不会从那儿走,文侯所以只在东南两门派了人手,本来就有不让他们回去的打算了。文侯这人,看上去比武侯宽厚得多,其实他远较武侯阴沉,武侯的心计与他也是不能相比的。现在他委我以重任,那是对我信任了,但谁知道哪一天在他的笑容背后,会不会有灭我口的心思。
走出文侯府,我只觉背上一阵阵寒意。回头看去,议事厅里的烛火还亮着,门口,那“文以载道”四字阴森森的。
曹闻道被我叫起来时,还大吃一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道:“出什么事了?”
我道:“不要多说,马上点齐你这儿最强的人,跟我出西门去,别的话路上再说。”
天也黑了,这时候出去,实在让他莫名其妙。他叫了二十几个身手好的,我带他们到马厩里拉了马出来,马上冲了出去。军校本在城西,从这儿出西门很近,一路上,曹闻道问道:“楚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我道:“文侯命我们抓两个人,别的话你就不用问了。”
东门南门,恐怕分别由邓沧澜和毕炜守着了,因为郑昭执意马上要走,所以刚才我和曹闻道去向文侯禀报时,那个军官那么急着出门。就算郑昭只是一个有要事禀报的来使,恐怕也没办法活着回五羊城。文侯不知道郑昭有读心术,布置出现漏洞,那不能算文侯失策。
一到西门,我把令牌交给门丁。那门丁刚把门关上,有点不情不愿地开门,我道:“兄弟,你刚才可见有人出城?”
那门丁道:“走了还没多久,四五个人,也不知奔丧还是什么,急得要命。”
那就是郑昭吧。他知道了文侯有杀他们之心,也火速逃走。我回头道:“快追!”
曹闻道也知道了一些,追上来道:“楚将军,那些人犯了什么事?”
我也没回头,只是盯着前面道:“不知道,我是受文侯大人之命。”
他没再说什么。这五十几人大多是原先陆经渔那一千铁骑军中的人物,驭马术都相当强,快马加鞭之下,郑昭肯定不会比我们快。又追了一程,曹闻道忽然道:“楚将军,你看,前面有灯火。”
路上,距我们约莫一里外,果然有几点灯火。这儿根本没有人家,那灯火必是有人夜行,很可能就是郑昭他们。我道:“快!见了他们,马上动手,除了两个领头的,其余的当场斩杀。”
说着这些话,我心头也不禁一颤。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我到现在,也好像感到李思进在刀上刻这八字铭文时的痛苦了。我现在,不也在一步步地违心而行,到了我老来,恐怕也只能用“唯心不易”来安慰自己。
前面那些人只怕也已发现有人追赶,忽然,那几点灯火灭了。曹闻道低声道:“楚将军,现在怎么办?”
我没有带住马,道:“先上去,让弟兄们把距离拉开,每人相隔两丈左右。”
五十多人,每人相隔两丈,那便拉开了一道长达近半里的长队了。我不相信郑昭能比我们快,他很可能是歇了灯后躲在边上的树丛间。这么暗的天,没有灯火,他一定没办法走快的,我们到了刚才发现他们的地方,再下马搜索,便能将他们搜出来。
这一里路快马用不了一会儿,我们赶到那里时,路上已见不到一个人影。我命令每人都扎个火把,分一半人下马,由曹闻道率领向南边成半圆形搜索,我站在路上,和剩下这二十多人守着,等那些人禀报。
天已很暗了,尽管这里就是华表山的山脚下,但现在什么都看不清。这一段路上因为站了我们这一排人,照得明晃晃的,路南边有一大块空地,北边则是长得不太高的树木。春天了,那些树都很茂盛,如果郑昭他们躲在树上,那的确很难找。
这时,曹闻道忽然从树丛中出来,人还在路边的草地上,便大声道:“楚将军,这边山谷边上找到几匹马,还有下谷去的痕迹,似是那些人下山谷逃了。”
掉落山谷了?我皱了皱眉,道:“我去看看。”
曹闻道对我身后那些士兵道:“你们都过来。”
我正待对曹闻道说还是留一半人在路上守着,却见曹闻道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心中一动,也大声道:“过来吧。”
这二十几人下了马,走了过来。曹闻道走到我跟前,小声道:“楚将军,这痕迹做得很是生硬,这一段时间,肯定不会从那儿走的,只那些人是躲在路北边,这里是故布疑阵。”
我见他的眼色时已明白了大半,听得他这么说,我点点头,也小声道:“留十来个带弓箭的把火把灭了,跟在我们身边,其他人让他们到我们身后,随时听候命令。”
曹闻道点点头。在这等夜里,要搜出郑昭他们几个人来,虽不见得不可能,但也极是困难,最好的办法便是诱他们出来。我故意大声道:“留下个人,给马吃点夜草,我们准备下谷去追。”
我和曹闻道向南走了一程,曹闻道已低声点了十来个人,把火把交给别人,我们重又回到路边。
这条路走的人也并不太多,路面上不时有几处长出长长的草来。晚风吹拂,也有些寒意。我睁大了眼,盯着路上。
郑昭弃马而行,本来也算是个高明的主意,但他未必经历过多少实战,跟曹闻道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相比,他这些伎俩自然瞒不过去的。
郑昭,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别怪我。我揪着面前的几根新长出来的草,默默地想着。和郑昭不过只见过一面,谈不上交情,但是我也仍不想当面看着他被格杀。
路上一下静了下来,耳边只听得右边马匹的鼻息。路对面的树丛里,也仍是无声无息。忽然,有一棵树轻轻摇了摇,发出了一声轻响,在一片黑暗中,我依稀看见有几个人影从树上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他们没有上路,只是在路北的树丛里走动。可是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向西边去,反而转到东边来了。我看了看曹闻道,曹闻道此时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小的弓,把一支箭搭上了上去。我轻轻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郑昭已经弃马,现在只怕有夺我们马匹的主意。他夺得马匹后,再把剩余的马匹赶散,那我们一时便追他不上。
这几个人走上路来,看样子,共有五个人。他们走得很轻,但正是对着我们放马的地方过来的。那个管马的士兵并不知道我们就在他身边,他还骑在一匹马上看着天,也根本不知有五个人正向他过来。
那五个人快到了马匹边上,忽然有一个猛地站住了。也正是这时,我喝道:“动手!”
我们伏在这里的这十个人同时放箭,十支箭突如其来,那五个人中有两个走在边上,离我们最近,这两人忽然一跳,像是跳什么舞一般倒了下来,自是被射中要害,当场毙命,但其中一个忽然手中一亮,只听得箭杆被削断之声不绝,另外的箭竟然全被他挡开了。
好厉害的剑术!这一刻,我仿佛又见到了在天水省所见的那个奇怪的剑士。也只有这时,我猛地想了起来,那另一个让我觉得很眼熟的身影,正是和我见过的那剑士一模一样。
我已跳出了埋伏的地方,喝道:“动手!”
他们只剩三个了,我们却已有十来个人就在他身边,另外的人闻声也已追来,就算郑昭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回也在劫难逃了。
我们分兵两路,我带着几人向东边冲去,另五人则上了路,拦住他们的去路。我冲在最前,一下冲到他们跟前五六步以外,这三人眼见退路已断,其中一个个子很矮的忽然飞身跃起,手中的剑光像倾下了千万点寒星,迎面向我刺来。
好厉害的剑术!我心底一寒,硬生生地站住,手中的刀在面前一挡,耳中只听得“叮叮”的声音不断。我边挡边退,只觉那剑光像是有形有质的一整片,又无孔不入,尽管那人跃起在空中时只是短短一刻,但这短短一刻间,他刺出了足足二三十剑,我本来想一鼓作气冲上前,但被他这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攻击,登时锐气大挫,连退了五六步,明知他的剑不能及远,现在攻不到我跟前,但心头还是一阵狂跳,像是刚从极高处下来一般。
这个剑手的剑法,和我在天水省所见的那个一模一样啊。直到此时,我才想到原先我见这个矮个子眼熟,原来是因为他与那个奇怪的剑手的背影很像。这人个子比我矮大半个头,人也比我小一圈,但他的剑术却实在让人心悸。
我刚退后,几个士兵已冲了过去。本来他们本来跟在我身后,此时已抢在我跟前。这些人都带着长枪,我叫道:“当心点!”
话未说完,那个矮个子又飞身跃起,一眨眼间,一个士兵“啊”地惨叫一声,人瘫倒在地。他们三个人齐齐上前,一个人倒地,另两个却毫不退缩,手中长枪一动,两支长枪交叉在一处,正夹住那人持剑的右手。
好枪法!我暗自赞叹,这时一支箭急射而至,是曹闻道在一边发出的。这一箭本就是在近距离发出,那剑士右手被锁住,人像是挂在那长枪上一般,一脚却已飞踢而出,那箭虽快,也被他一脚踢中,箭矢转向,正射在他身后另一人身上。他在半空中右手一抖,剑已交到左手,右手抓着那两支长枪的交叉处,人贴着长枪扑了过来,剑尖直指一个士兵的面门。
长枪及远不能及近,一旦被他近身,那这两个士兵就危险了。我这时已然站稳,咬了咬牙,也不顾心头犹存惧意,猛地又冲了上去,百辟刀重新出手,“叮”的一声,那人的剑被我挡开一边。
这时他双足不曾着地,又是在千钧一发之时出手,我才能挡开他的这一剑,不然,只怕这一剑我挡不住,自己反而会受伤。可现在不管我心底有多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由不得我退后了。我一咬牙,人又进了两步,百辟刀直劈而下。
这种剑术我已经领教过一次,我也知道这种剑术手法极是高明,但以前那剑士力量大为不足,刀剑相交,他的剑一下便被我击得偏向一处,只能乘隙攻击,现在这人剑术与那人一模一样,力量也一样不大,在他风驰电掣的剑术下,我要守御那是极难,唯一的取胜之计就是以攻为守,必要让他采取守势。
那人已放开了抓着的长枪,人落到地上,又向后跳了一步。我不等他站稳,人已紧追而上,百辟刀左右斜劈。本以为这两刀至少也能让他迫退几步,但那人剑一抖,剑尖忽然透过刀势刺入,又极快地缩了回去,我的刀碰都没碰到他的剑,便觉肩头一疼,他的剑已在我右肩上刺了一下。
在押龙河边与那个神秘剑士一战,我也曾被那人刺中肩头,但剑入肉不深,只是皮肉之伤,这人剑术与他一般无二,力量也相差无几,更兼剑还在他左手中,这一剑与当初被蛇人刺中的一枪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近于被针一刺而已,对我出刀的力量影响不大。我也无暇顾及伤势,百辟刀仍是一刀横劈。
我的刀他却不敢硬挡,大概他也知道他的力量比我差得太远,人又是一跃而起,闪过我的刀势,剑交到了右手。
他再出手,那就算力量不足,但剑法之精,已非我能挡了。可现在我已冲到他跟前,绝不能再退缩,我狠狠一咬牙,百辟刀在身前舞了个花,刀刃劈风,发出了一阵阵尖啸。
就算两败俱伤,我也要把他击败!
现在这人已跃在空中四尺许,没想到他这么个矮矮的个子能跳那么高。一片黑暗中,我只觉眼前一花,他一剑又向我面门刺来。此时我连退都来不及,只是拼命盯着他的剑尖,百辟刀舞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