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仪器上的指示灯闪闪烁烁,提示着躺在床上的这个人还具有生命体征。各种各样的管子把活生生的人和冰冷的机器连接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可怖。
夏雨嫣坐在床边,忧愁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柳溪。这一辈子,连个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都没有生过的柳溪,终于消停地躺在这里。
直到现在,夏雨嫣的心里还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驱使柳溪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是道义吗?还是只是出于一时的义愤?
她发现陪伴了一辈子,自己却越来越读不懂他了。不知从何时起,柳溪也会做出这样莽夫鲁汉的行为,人啊,真是不可思议!
护士进来了,熟练地给输液的瓶子里添加了另外一种药物,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组液体了。这么多液体输入身体,至少也该有点反应吧,可是柳溪双目紧闭,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你要是一直这么躺着,可怎么办哟?”
夏雨嫣望着丈夫那张失去生气的脸,忧愁地问。
躺在床上的柳溪一动也不动,对于夏雨嫣的问题当然不能回答,那些一起“滴滴哒哒”的声音,是这个寂静的病房里唯一的动静。
夏雨嫣的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透不过来气。她抬腿走出病房,想透一口气。拉开门的时候,却看到了柳文化。
她侧着身,让二儿子进来。柳文化看到父亲躺在那里的样子,眼睛都红了。强忍了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夏雨嫣觉得气氛太沉闷了,冲着柳文化说:
“你看,你爸这么躺着多乖!”
柳文化拉着父亲的手,闷声闷气地说:
“我可不希望他这么乖,他还是起来骂我一顿才正常。”
说完,又有眼泪想从眼眶里冲出来。
夏雨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娘俩只好相对无言默默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柳文化憋不住了,问:
“妈,都这么长时间了,我爸就没醒过来吗?”
夏雨嫣摇摇头。
“那,那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什么时候醒过来不一定,有可能三五天,有可能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了。”
“啊,那不成了植物人了?”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停留在空气里,久久不散,就像柳文化和母亲眼底的愁云一般。
两个人再次沉默,夏雨嫣站起身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儿子,一杯留给了自己。
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被两个亲人这么守着的幸福时刻,历来都是各忙各的,各顾各的,今天这样的相守柳溪却一点儿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柳文化盯着父亲,内心充满了自责,如果不是因为父亲躺在病床上,这样的时刻恐怕根本就不会存在。一直以来,觉得父亲身体那么健康,所有的疾病都会绕着他走,所以,父亲只有每年的例行体检才去医院,回来还会拿着体检表骄傲地跟儿女显摆显摆。
可现在的父亲明明脆弱地像一个婴儿,不说,不笑,不动,甚至不用吃饭,身体的供给都是那些药物提供。
不知何时,柳文化的脑海里闪出一个词:
“脆弱”。对,此刻的父亲仿佛是一个玻璃人,不敢触碰,不敢抚摸,满身上下都显示出生命的脆弱。
夏雨嫣看着儿子,问:
“饿不饿?”
“不饿。”
“不饿也得吃饭啊。”
“好,吃。”
“吃什么?”
“随便。”
“你出去看看吧,想吃什么就去吃,吃完给我带一口就行。”
“好。”
柳文化嘴里答应着,却不抬屁股,眼神还在父亲的身上勾着。
“快去吧,一会儿天就黑了。”
“嗯,这就去。”
柳文化慢慢站起身,眼神还是没有离开父亲,他希望看到父亲有一丁点的动静,哪怕是脸上一点细微的表情,或者手指脚趾轻微的颤动。然而,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柳文化失望地移开眼神,看着母亲说:
“妈,那我先出吃饭了。”
夏雨嫣点点头,目送儿子走出病房。天边的火烧云像一团炙热的火,红的有点吓人,仿佛想灼伤了人的眼睛。
夏雨嫣关紧病房的门,回到柳溪的身边。时光真是一把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它悄无声息地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下手,一点点把青春、朝气、理想、英俊······这些值得留下的东西剥离出来,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逝,却无能为力。时光残忍啊!
但愿柳溪这次能坚强一点,挺过去。毕竟,没有走过不去的坎,没有迈不过去的坡,事情既然来了,就寻求解决的办法,什么还能比生命更重要呢?!
柳溪躺在床上,他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极乐世界。摆脱烦恼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死了之。如果,自己此刻死了,那么一切也就结束了。
恍惚之中,柳溪知道自己又被送进了急救室。各种管子和仪器和他成了老相识了。贴在他的身上,一点都不违和,就好像生来就和身体是一体的。
救什么救啊!除了浪费时间,浪费药物还浪费钱。其实,这么一走了之真的挺好,至少不去想那些心烦的事,也不用去面对那些难缠的人!
让我给他赔偿?!白日做梦!你堵着大家的路你还有理了?!现在,还是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来找我要赔偿?!我呸!40万,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警察说什么来着,我是故意的伤害?!什么叫故意伤害?!他要是好端端地呆在家里,或者走在马路上我能去伤害他吗?
你们警察当时也在场,现场那么多人也可以作证,是不是我把他推下去以后,他的问题解决了,交通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按理说,我的行为就是见义勇为,现场也有那么多人都说我的行为是见义勇为。可为什么政府部门就是不认可呢?!不认可也就罢了,还说我犯了罪,简直岂有此理?!
本来,我还对他有一丝歉疚,觉得当时没有看一下地面的充气垫是不是有气,但是这事能怪我吗?你们警察为什么不提前做好这些防护措施?就算我不推他,他失手掉下来,不也是这个结果吗?
我就想不通啊,想不通!国家的法律难道还纵容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为吗?
想要以此要挟我,想要我赔偿,没门!这次我就是拼着老命,也不会向这样的人屈服的!
柳溪心里激烈的思想斗争,再次激起他气愤的心情,即使在昏迷的时候,也难以抑制。他突然咬紧牙齿,身体开始抽搐。
夏雨嫣看着刚才还平静的柳溪,一下子有了动静。起初心里还是一喜,以为他醒过来了。后来发现他的脸色铁青,赶紧摁响了急救的铃声。
闻讯赶来的医生和护士,给柳溪注射了一针镇定剂,他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慢慢地,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
夏雨嫣担心地看着医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对她说:
“病人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刺激了,否则······”
说完,摇摇头。
柳文学再次见到那位跳桥者的时候,就自报了家门。听到他是害他的人的儿子的时候,跳桥者的表情明显地露出愤愤的神情。
柳文学看着他,开口说:
“首先,我代表我父亲跟您说声抱歉!”
“抱歉?!你觉得一句抱歉这个事情就完了?!”
听到跳桥者的口气,柳文学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没说我说一句抱歉,这件事就完结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和您商量一下如何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你们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你父亲惹出了这么大的祸,给我造成这么重的伤害,却一直不闻不问,连面都不露,这是什么意思?”
“我父亲也住院了。”
“什么?!你父亲也住院了?你别骗人了,他又没有受伤,住什么院啊!”
柳文学看着他,摇摇头:
“现在我代表我父亲,和您谈谈您的赔偿问题。”
跳桥者斜眼看了一眼柳文学,冷冷地说:
“现在你们想谈赔偿的问题了?是不是心里有愧了?”
柳文学看着他的态度,心里一沉:看来这件事不是那么好谈的。
“这件事也谈不上什么心里有愧,我父亲当时的想法其实真的没有任何私心,也可以说没有什么愧。”
“既然你们都觉得没愧,那还来谈什么?”
跳桥者阴下脸来,反问他。
“毕竟给您造成了一定的后果,我们考虑还是应该对您有一定的赔偿的。”
“说的轻巧,一定的后果?你们这些城里人是不是欺负我们农村人,看不起我们农村人,所以就算是做错了都觉得理直气壮的?!”
“您先别激动,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父亲做了错事,最起码应该来给我道个歉吧?都多久了,连个人影都不见。谈什么谈,我不跟你谈!”
说完,跳桥者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再也不理柳文学。
柳文学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的一只脚刚迈到门口,就听见被子里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既然你们没诚意,我就让他坐牢,还得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