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师得知消息后,以自己的名义从学校财务借来20元钱,交到了柳溪的手里,催促他赶紧回家看看。
柳溪顾不上对黄老师谢恩,就急匆匆地奔向火车站,买了最近的一趟火车往家赶。
坐在火车上,柳溪心急如焚。也不知道母亲究竟得了什么病,现在怎么样了?唉,一定是饿的了。都怪自己,只管顾着自己,从来不替母亲分忧,要是自己每月能从助学金挤出哪怕一块钱,接济一下家里,母亲也不至于病倒。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从小到大,只是一味地向家里人索取,却从来没有给家里人回报过一丁点。自己真是太自私了!
娘啊,你老人家千万要挺住,等着见儿子最后一面。儿子不孝,爹走的时候都没能在床前尽孝,娘,你可千万给儿子这个机会呀!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柳溪没吃没喝,从许昌下了火车,马不停蹄地坐上回县城的汽车,一路颠簸之后,到县城都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柳溪不顾天色已晚,迈开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从来没有独自走过这段夜路,平时不觉得有这么长的距离,此时此刻,却让柳溪感觉到家仿佛遥不可及。
路过一段乱坟岗子,四周寂静无声,柳溪头皮发麻地往前赶路。突然,不知什么东西从身后窜了出来,直扑到柳溪的面前。柳溪吓得大叫一声,“啊”,然后,使出浑身的力气,发足狂奔,直到抛出二里地才敢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
柳溪心有余悸地继续赶路,看来到家也都半夜了。柳溪一边想,一边胆怯地四下张望,脚底下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走着走着,路边的田野里有一个看瓜人搭建的窝棚。柳溪又累又渴又饿,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实在无法向前挪步了。只好钻进窝棚里。
还好,窝棚里有人铺好了麦秸杆,看上去也还干净。柳溪顾不上许多,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天一亮,柳溪就醒了。他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睛,看看天,柳溪不敢耽搁,又上路了。
剩下的路程不知道是不多了还是因为白天,柳溪很快就到了村子里。
乡亲们看着柳溪,都嘻嘻哈哈地围过来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柳溪惦记着母亲,敷衍地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就往家赶。
一进家门,柳溪愣住了,他看见母亲好端端地站在院子里。
“娘,娘,你的病好了。”
母亲看到柳溪回来,又惊又喜,抱着儿子一会哭一会笑,半天说不出话来。
“娘,你究竟得了啥病呀?真是急死我了。”
柳溪等母亲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拉着母亲的手询问道。
母亲没有回答,返身喊了一声:
“柳山,去你姥娘家把恁舅叫来。”
柳溪狐疑地看着母亲,莫非母亲这病跟舅父也有关系?!
母亲眼神闪烁地跑进灶房,给儿子张罗吃的。
大老远的,就听到一串爽朗的笑声穿了进来。
“哎呀呀,我的大学生外甥可算回来了。”
舅父一进门,就抓住柳溪的手使劲摇晃。
柳溪看着舅舅这些年也被岁月折磨的骨瘦如柴,禁不住有些心疼:
“舅,这些年你老人家还好吧?”
“好好好,托你大学生的福,你舅好着呢。”
说完,用力地拍拍柳溪的肩膀:
“好,你也长成大小伙子了。”
母亲招呼舅父坐下一起吃饭,这时,从灶房里走出来一个姑娘。
柳溪看着姑娘眼生,不禁看了看母亲。
母亲刚要张嘴说话,舅父暗暗地踩了母亲一脚,母亲立马噤声了。
柳溪不明白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只好先坐下来吃饭。
舅父看着柳溪吃饱了,把碗推到一边,咳嗽了两声,开口问道:
“柳溪,那个闺女你看咋样?”
说碗,头朝着灶房的方向歪了歪。
“闺女,谁家的闺女?”
柳溪被问得一头雾水。
“这个呀是韦庄罗家的闺女,名叫罗金爱。”
“嗯,可是这跟咱家有什么关系呀?”
舅父眼看着柳溪就是心眼里灌铅——死不开窍,只好把话挑明了:
“这罗家的闺女是给你说的媳妇。”
“啥?!舅,你说啥?!”
柳溪猛地站了起来,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徐翠兰一看儿子急了,急忙走过来拉了拉兄弟的衣袖。
“姐,你甭拉我,柳溪既然回来了,就得给他说清楚。”
柳溪怒了,指着舅父说:
“舅,我尊敬你是长辈,可是,这没影的事你可不要跟我胡扯。”
“咦,你这孩子,啥叫胡扯咧。这闺女爹娘死了,可是我花了三斗麦给他叔婶用牛车拉回来哩。”
“你咋拉来哩就咋拉回去。”
“咦,还反了你了。不中,你今个呀,愿意不愿意都得圆房。”
“我就不!”
“柳山,老三,老四,关院门,看我收拾这个不懂事的兔孙!”
别看舅父干瘪精瘦,却又一把好力气。一会的功夫,就把柳溪压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看着外甥躺在地上默默流泪,舅父心中又有些不忍,喘着气,坐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导他:
“孩儿,你不知道你爹走了之后,你娘有多难。她是又当爹又当妈,拉扯你的兄弟妹妹。现如今,家里活这么多,你在北京远的够不着,弟弟妹妹都还小,帮不上忙,你说不给你娶个媳妇,这个家该咋往下过?再说,村里像你这个岁数的人都当爹了,你一个人在北京一人吃饱全家不饥,你想过你娘,想过这个家吗?男子汉大丈夫,都是先成家再立业,给你成个家,都安稳了,有啥不好哩?”
舅父的一番话虽说没有说服柳溪,但也让他知道这两年母亲的艰辛和无奈。他抬头看看母亲,母亲正撩起衣襟擦眼泪。
舅父看着柳溪低下了头,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很是高兴。大声说:
“今黒里我不走了,亲自替你爹给你们圆房。”
罗金爱站在灶房里,默默地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她明白柳溪心里不愿意,脸上愁云浮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天还没有完全黑,一家人简单地喝汤之后,舅父就督促着柳溪和罗金爱到西屋里,用一把大铁锁结结实实地把门锁上了。
黑暗中,柳溪坐在窗前的凳子上一动不动。罗金爱缩在床尾,也大气都不敢出。时间仿佛静止了。两个人甚至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柳溪心里美好的爱情,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是一种庄严、神圣的情感,是一种两情相悦的美好,是一种心心相印的默契,更是一种山盟海誓的铮铮誓言。
谁料到,一封假电报就让自己深陷囹圄,逼迫自己娶一个从来都不认识,从来都不了解的女人,那还不如杀了他。
罗金爱不知道这个沉默的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当初叔婶说把自己许给这个十里八乡唯一的北京大学生,她的心里还偷偷地乐开了花。在她的心里,能考上北京的大学,那得有多大的学问呀。自己从小就佩服文化人,这辈子不知道哪里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嫁给这样的文化人。想想都叫人激动地睡不着觉。
可是,今天看到柳溪的态度,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他压根就没有看上自己。是啊,这么有学问的人,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个只有初小文化的农村妮呢?自己一厢情愿地到了柳家,原指望夫唱妇随,和谐美满地过日子,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舅父在当院里守到半夜,实在有些熬不住了。他贴近门板,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可是,屋里传来的是柳溪的鼾声。
“这小子,倒是睡得快。“
说完,他也打着瞌睡回屋睡觉了。
柳溪真的睡着了,他知道只有养精蓄锐才能想出办法。后半夜,柳溪醒过来,开始冷静地观察屋里。房间的后面有一扇窗户,只是离地太高,凭柳溪的个头根本上不去。
柳溪拉过来一个板凳,他上到板凳上,还是差一截。他跳下来,四处搜寻能垫脚的东西,可是除了一张床,啥都没有。
柳溪沮丧地蹲在板凳上,抱着头发愁。
罗金爱闷声不响地走到柳溪的背后,轻轻地说:
“我来帮你。”
柳溪从凳子上下来,愣愣地盯着她。
“我站在凳子上,你踩着我的肩膀,就能爬上去了。”
柳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被家人硬塞给他的女子,不但不逼迫自己,还要协助自己逃跑。
“为啥?”
罗金爱听懂了,他是问自己为啥帮他。
“唉,强扭的瓜不甜。”
罗金爱一声叹息,竟然让柳溪心里隐隐地一疼。
她站到椅子上,然后蹲下身子,轻声说:
“快,快上来。”
柳溪迟疑着,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自己怎么能踩着这个弱女子的肩膀,她能承受自己的重量吗?这样做,真的没有伤害到她吗?
罗金爱看着柳溪迟迟不肯上来,有些着急了:
“快点,再不走,天就亮了。”
柳溪一咬牙,跳到了椅子上,罗金爱蹲下来,他轻轻地踩在罗金爱的双肩上,没想到,罗金爱很轻松地站起来,把他送到窗户跟前。
柳溪一翻身,跨在了窗户上,黑暗中他甚至没有看清罗金爱的眉眼长得是什么样,从窗户上纵身一跳,他就落在屋后的地上。
他没敢停留,迈开大步,趁着夜色,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