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春天,对柳文学乃至全国人民来说,都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春天。
柳文学的企业渐渐脱困,步入正轨。不用面朝大海,也在迎接春暖花开。
三月底的时候,有一个新项目的洽谈,需要前往北京。
本来,不用柳文学亲自前去,但是突然闹起来的“非典”搞得人心惶惶,谁都不愿意这个时候冒险出差,尤其是去北京。
看着大家你推我躲,满是惊惧的眼神,柳文学在项目会议上当即拍板:
“这次项目洽谈,我亲自去!”
听到他这么一说,主管项目的负责人反倒不好意思了:
“柳书记,要不,我去吧?”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其实我自己本来没什么,就是我爱人,她,说是特别严重。”
另外一个负责人也说:
“现在只是听传言,也够吓人的。到底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啊。”
另一个人接着说:
“柳书记,我看这个项目先放一放,毕竟现在全国上下,闻典色变,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就是,就是。”
“说的在理,说的对。”
底下的人应声附和。
柳文学阻止了大家的议论声,他也清楚疫情的报告一天比一天紧张,但是这个新项目更关乎企业的未来,不能拖,也拖不起呀!
侯娇娇听说柳文学的决定,第一次跟他翻脸了:
“柳文学,你是不是疯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爸妈,还不为我和儿子着想吗?!”
“这次去北京,就明显是往疫区找死,别人都不去,就你逞能!”
侯娇娇越说越激动:
“告诉你,这次不许去!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过问你的工作,也没有干涉你的工作,但是这次,不行,不行,不行!”
柳文学看着妻子歇斯底里地在那里大吼大叫,没有生气,他知道妻子是因为爱他,担心他,才这样的。
门口的行李箱本来已经装好行装,此刻,被侯娇娇甩了个乱七八糟,仿佛被打劫了一样。
柳文学蹲下身子,一件一件地重新叠好,装进行李箱里。
看着丈夫根本不理会自己,侯娇娇心里急的不得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丈夫去北京涉险。不行,坚决不行!
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了,侯娇娇决定联络全家人,共同阻止柳文学出行北京。
除了柳溪,全家人都是侯娇娇的支持者。看到家人以绝对多数的投票,赞成自己的决定,侯娇娇的心算是放下来了。
柳溪看着大儿媳妇,这点私心不算自私,毕竟疫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死亡人数一天比一天多。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柳溪是支持儿子的。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作为企业的领导者都面对疫情退缩不前,那还怎么克服困难,带领全厂员工致富呢?
柳文学看出来了,父亲是他的支持者。也只有父亲,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也唯有父亲,能阻止家人的反对。
柳溪看着家人,缓缓地说:
“凭心而论,现在去北京,的确太危险。”
听到柳溪也支持她,侯娇娇高兴地冲柳文学说:
“看,就连爸也说去北京危险吧。”
柳溪看了侯娇娇一眼,继续说:
“但是,项目也刻不容缓。二者必选其一,怎么办?”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谁也没什么好主意。
柳溪突然提高声音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作为企业的领头人,畏首畏尾,怕这怕那,怎么能够领导好这么大一家企业?!”
听着柳溪突然转了风向,侯娇娇有点懵,明明刚才是和我意见一致的,怎么就变了呢?
“所以,柳文学该去,而且必须去!”
听完父亲的慷慨陈词,全家都沉默了。其中利害,人人都知道。可关乎家人的安危,谁又能无动于衷呢?
柳文学看着家人,接着父亲的话说:
“我知道家里人爱我,关心我,才会阻止我。请你们放心,我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怎么去的,怎么完完整整地回来!”
看来,柳文学是铁了心了,非去不可。那么,再阻拦下去也没什么用了。大家都看着侯娇娇,她也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背过身子独自生闷气。
夏雨嫣拉着儿子的手,满怀忧虑地说:
“孩子,一下飞机如果发现情况不妙,马上买票回来,千万不要逞强!”
“妈,我知道了,您别担心了。”
从来没有这么隆重的送行队伍,这让柳文学觉得自己不是去出差,而是奔赴沙场。
在安检通道的门口,就要离别了。原本心里没有什么想法的柳文学,此时,也有些悲从中来。
多少次出差,都是孑然一身,没有丝毫的牵挂。这一次,竟然有了生离死别的味道。
飞机安全降落在首都机场,一下飞机,柳文学都意识到事实比传闻更加严峻。
看着周围的人全副武装,捂得看不到脸上的一寸肌肤,柳文学方才知道这里原来已经是高度警戒了。
他拨打电话,联系项目厂家,对方听说他已经到了机场,大吃一惊,迟疑片刻,说:
“抱歉,无法派人去接您,您自己过来吧。”
柳文学也没有多想,出门打车前往。
出租车停在一栋办公楼前面,大门紧闭。
柳文学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那扇门才缓缓开启。
办公楼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柳文学的眼前一黑。
背阳的过道很长,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突然袭来一阵凉风,身上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起来了。就像是温热的身子一下子浸在水里。
通过过道的时候,可以看到很多扇窗户,全都开着。一股浓烈的过氧乙酸的味道,扑鼻而来。
推开内层的木门,是狭长的楼梯。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着,孤独而沉闷。
二楼的办公室都是一间一间紧闭着门。柳文学看着门牌,寻找自己所要联系的部门。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柳文学吓得目瞪口呆。
屋子里三个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带着面罩,坐在椅子上。
他的脸通红,看上去发着高烧,脖子肿的很粗,脸上的肉堆积下来。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另外两个人,也是男人,大约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带着防护眼镜和面罩,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桌之隔的椅子上。
柳文学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来和他们握一握手。
“你就是南方来的柳书记?”
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从面罩里发出来,显得污浊不清,更显得诡异。
“是,是,我是柳文学,您好!”
说完,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
“这个时候,还是别握手了。”
柳文学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讪讪地把手放了下来。
“现在,我们很抱歉,基本没办法跟您谈项目了!”
看来,五十多岁的人,是这里的负责人。
“您是?”
“我姓崔,是这个研究所的负责人。”
“现在,我简单地跟您说一下咱们那个合作项目的情况吧。”
“本来我们有三家意向合作伙伴,可是其余两家都没有来人,所以,不管如何,我们都把你们定为唯一的合作伙伴。”
听到这里,柳文学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看来这一趟不虚此行啊!
那个男人从面罩后面射出来的目光却不夹杂丝毫的喜悦之情,他盯着柳文学看了好几分钟,才说: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如果,我们都能扛过这次疫情,合作没有问题。如果,咱们都不在了,那我说的话,也就没人作数了。”
柳文学这才意识到,目前最严峻的问题,不是项目的合作,而是能不能活下来的问题。
“到了这个楼里你就不能出去了,直到疫情结束!”
说完这句话,那个男人就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上半身都耸起来,痰在他的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着,仿佛下一秒就会阻塞他的呼吸。
看着柳文学惊惧的眼神,那个男人又说:
“不用看,也不用找,现在这栋楼里就只有咱们三个。不,是咱们四个。”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盒口罩,对柳文学说:
“戴上吧,有总比没有强。”
屋子的空间并不狭小,但是空气好像特别低,压得柳文学透不过来气。
他说:
“那咱们怎么和外界联系?还有药品,食物怎么办?”
“没办法联系,你的电话可以给别人打电话,但是出不去。还有,药品、食物,每天去门口,有人送过来。”
另外两个人身体动了动,让人感知他们是活的生物,是真实存在的人。
“我姓张,你叫我小张吧。”
“哦,您好。”
“我姓吕,双口吕。”
“哦,您好。”
这迟来的寒暄,让柳文学并没有轻松多少,相反,他看到这两个人说话时,脸上毫无表情波动,就好似声音附着在躯壳上一般,十分诡异。
柳文学掏出电话,拨通了侯娇娇的电话。他想给家人报个平安。可是,这平安可怎么说呢?
那个岁数大的男人突然开口了:
“跟家里人说啥事没有,这种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柳文学心里微微一震,手指开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