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化在最绝望的时候,终于看到自己的希望来了。
他坐在车里,掩面而泣,这一幕在他的梦里出现了很多次,终于梦想成真的了!他怎么能不激动?
由于涉案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市公安局特意分成几个小组进行突击讯问。
柳文化很快被带进问询室,他结结巴巴地把自己的情况说明。
问询员用眼神示意旁边工作人员,马上有人起身拨打他家里的电话进行核实。
“喂,你好,找谁?”
“你好,请问这是柳文化家吗?”
接电话的人是夏雨嫣,她刚才一听到电话里提起二儿子柳文化的名字,心马上被揪紧了。
“对对对,这是柳文化的家,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是X市公安局,刚才捣毁了一个传销窝点,里面有一个人自称柳文化。我们核实一下他的身份。”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他被救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夏雨嫣抱着电话又哭又笑。
“你们派家人过来接他吧。”
“好好好,谢谢,谢谢您!”
柳文化在一旁清楚地听到母亲的声音,亲切而又有遥远,忍不住放声大哭。
市局人员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她:
“别难过,你的家人很快会来接你回家的。”
柳溪和柳文学父子二人听到消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接柳文化回家。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改变了柳文化的容颜:削瘦的面颊,肮脏的双手,褴褛的衣衫,在柳溪父子眼里他不像原来的柳文化,活脱脱就是一个叫花子。
这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柳文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精神,那个曾经自信、阳光、谈笑风生的柳文化已经不见了!
他的眼神涣散,目光呆滞。他的目光不敢与生人对视,总是躲躲闪闪的,看人的时候,还夹杂着一丝惶恐。
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啊?柳文学在心中哀叹:幸亏阻止了李远兮过来的要求,要不然,她看到柳文化这个样子该有多难过啊!
柳文化慢慢走到父亲和哥哥面前,张嘴说:
“我,我饿!”
一句话说得柳溪父子泪流满面。柳文学哭着说:
“走,哥带你去吃饭。”
看着柳文化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大桌的饭菜,还在喊饿,柳文学再也不敢让他吃了,他害怕弟弟已经没有饥饿或者饱腹的自我判能力了,再这么吃下去,可能会撑死。
柳文化买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带着弟弟去浴室洗澡。雾气蒸腾中,柳文化再一次泣不成声。
柳溪看着儿子痛哭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些天,受到的身体和心理的伤害,恐怕一时半会难以平复。
果然,李远兮看到柳文化的第一眼,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抱着柳文化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涕泪横流。
李远兮看着丈夫,心里百感交集,这个男人为了家,为了爱人,遭受了怎样的痛苦与折磨啊!
这个木讷、笨拙、眼神涣散的男人身上哪里还有一点丈夫的气息?那个哄她、宠她、爱他的男人哪里去了?是什么摄取了他的魂魄,让他魂不守舍?
李远兮抱着丈夫的肩膀发誓:
往后余生,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要一起面对,再也不让他独自背负生活的重担,负重前行了!
柳筱琪看着爸爸,小脸上也是泪水连连。
当初,爸爸走的时候,妈妈就跟他说了,爸爸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的学费,才要出去挣钱的。
他也慢慢走到爸爸身边,用他的小手轻轻地摸了摸父亲的大手。
柳文化感受到了儿子的温度,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想拼命挤出一个笑容,脸上肌肉不听使唤,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夏雨嫣也万万没有想到儿子竟然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也是哭了一场又一场。
柳文学悄悄地对父亲说:
“爸,我觉得文化不仅身体遭受了摧残,他的心理好像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柳溪看着柳文化点点头。
“要不,让他也去钱医生那里看看吧。”
“也好,我看这次文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可能短时期内恢复不过来。”
夏雨嫣听见后,抹了抹泪眼:
“柳家这是怎么了?不是这个去看医生,就是那个去看医生,这是中了什么邪了!”
柳溪看着夏雨嫣,皱着眉说:
“雨嫣,你也是个知识分子,接受党的教育这么多年,怎么也说这种话?”
夏雨嫣看看柳溪,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她在心里盘算,哪天一定要跟着李家阿婆到庙里上一炷香,祷告祷告,乞求柳家风调雨顺,万事如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柳文文是个乐观、开朗的姑娘,可这次二哥的遭遇也让她体会到社会的残酷与无情。
她后悔自己在二哥独自准备出门的时候,不是温柔相劝,还反唇相讥,笑话哥哥是逃兵。或许,正是自己犀利的语言刺激才导致哥哥走上那条路的!
她拉着二哥的手,诚恳地跟二哥道歉:
“二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懂事,才说出那么多伤你自尊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柳文化木然地望着妹妹,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柳文文哀伤地叹了一口气,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
对柳文化的康复治疗,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当他通过了钱医生的康复测试之后,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这一年里,企业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那些老旧的生产线进行评定,然后分别做了关、停、并、转等措施,产品的销路渐渐打开,企业慢慢活了起来。
第一年,就扭亏且略有盈余。
这样的结果,大大地激励了全厂的干部职工,能看到希望,就有了干劲。
严明的制度,严格的规程,严细的态度,这是柳文学在全厂代表大会上的要求,也是他对企业的殷切期望。
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第一年,超额完成任务,让柳文学信心倍增,他期待来年有更好的效益与成绩。
柳文化身体完全恢复正常,他在家已经呆不住了,用他的话说,“快捂出蛆来了”!
柳文学还想让柳文化回企业上班,但是还是要征求他的意见。没等柳文学开口,柳文化就自告奋勇地要求重返原来的岗位。
看着柳文化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家里人都宽慰很多,能回到企业继续工作,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陈师傅在柳文化回来的时候,也被家人接了回来。两人见面的时候,陈师傅总是躲着柳文化,他觉得自己没脸见柳文化。
他比柳文化早一个月回到车间,等与柳文化面对面的时候,他还是难掩心中的愧疚。
多少次,老远看到柳文化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滋溜”一声躲出去了。
可这样下去总也不是个事,毕竟两个人还在一个车间上班。
你说柳文化对陈师傅完全释怀了吗?肯定没有!一个给自己带来身心那么大伤痛的人,怎么能轻易释怀?
更何况,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至今还会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让他从梦中惊醒。
可是,就算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陈师傅也是受害者!我所遭受的痛苦他一样没少,也在遭受,而且他的时间比我还要长!
同是受害者,就不要相互怨恨了!
柳文化主动走到陈师傅身边,陈师傅不敢看柳文化的眼睛,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柳文化看着陈师傅,半天没有说话。
陈师傅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等待老师的惩罚一样,垂着头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花白的头颅在柳文化的眼前,一览无余。微驼的背,极力地向下弯曲,越发显得他瘦弱,单薄。
唉,都是为了生存啊!
柳文化从胸腔里哀叹一声,轻轻扶着陈师傅的双臂,让他抬起头。
陈师傅满脸泪水,愧疚地看着柳文化,喃喃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知道,这句单薄的、轻飘飘的“对不起”根本无法补偿他做的那些事和他对柳文化的愧疚之情,他说多少遍都无济于事,但是不说内心更是愧悔不安。
柳文化平静地看着他,抿了抿嘴唇,轻轻地说:
“过去的,都忘了吧。”
这句话既是说给陈师傅听的,也是说给自己的。是啊,过去的,不管是怎样的苦痛,怎样的折磨,怎样的不堪,都忘了吧!唯有如此,才能轻装前行,过好以后的生活!
重拾技术不比重拾生活的信心简单,对于柳文化来说,这些设备陌生而又熟悉,他就犹如一个小学徒一般,把所有的基本功都老老实实地练了一遍。
再回到自己的岗位,柳文化内心的波澜一点也不亚于才上班的时候,经历了一番波折,还是回到了原点。
这个结局,或许是最好的,也是最合适自己的。